转身(第4/9页)

还有我的腰,被他的另一条胳臂紧紧地箍着,我的两条胳臂也在里边。他显然是个干活利索、手脚麻利的人。对付我这种如被风吹乱的一堆柴草似的人,他三下两下就撸顺了我的胳臂腿,然后一用力,就捆结实了。

我对于这种突然的攻击,没有本能地呼救和挣扎,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惊异于自己的冷静,我的腿一点都不抖动,还有身体,没有打颤。

他抱住我腰部的胳膊还有捂在我嘴上的手,都用了很大的力气。它们用在没有反抗的我身上,如用一只巨大的铁笼子装了一只小猫,而它原来是装狮子用的。那些用来应付我挣扎反抗的力气,没有找到对手,正焦急地左冲右突,显得狂躁不安。它们是一只从他体内出发应战的军队,出发前已接受了十分具体的战斗任务,个个全副武装,准备打个漂亮的胜仗回去,可当它们冲到前线后,意外地没有找到敌人,没用出击就夺取了那块据说有重兵据守的阵地。它们十分颓丧,军容如吃了败仗一样萎靡。

我在这突然的攻击面前保持着沉默,保持着束手就擒的态度。只有我手里的湿衣服滚落时发出了一些声响。除此之外,就是——就找你,三个字的余音在我的周围弥漫。尖叫以及挣扎扭动都没有出现,而它们是应该出现的。

看来,那是我的黄金时代。我微笑地面对一切,甚至包括强奸犯。据说,一个看不见危险的人,是可以过悬崖如履平地,涉火海如同散步的。我曾经是一个看不见火、刀、悬崖的人。可我是什么时候从那个黄金美梦中醒转过来?是谁,用什么样的尖锐的声响吵醒了我?我不会愿意醒过来,一定是受到了超强音量的摧残,使我成了一个能将细小的危险放大无数倍的可怜的人:此刻,还没有到来的黑暗已经提前将我包围,我努力突破黏稠的黑暗,要回到我那窗上安了铁网,门上有暗锁的家里去。这时,我的身后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它不紧不慢地一直响在我的身后,越来越像夜半门插被从外面剥落的声音。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呼吸变得急促,我无法忍受那个声音响在我的身后。我无力将它熄灭,但我似乎还有余力让它响到我的前边去。我蹲下身,佯装弄裤脚和鞋,而眼睛却盯向身后发出可疑声音的物体。我保持着那个闲散实则警觉的姿势,那实际上是个百米起跑的姿势。我看着发出声音的东西从我的眼皮底下爬了过去,像一条蠕动着的有着鲜艳毒刺的毛毛虫。那是个背着鲜艳书包的孩子。他的衣服是羽绒的,样子斑斓而臃肿。这段文字真实地记录了我被粗暴吵醒后的生活。实际上,即使是大白天,如果我身后走着个陌生男人,我就立刻紧张起来,我坚信不疑他的衣袋里藏着一把刀。他也许什么都不为就会杀死我。也许只是想试一试他的那把新买来的还没杀过人的刀是不是锋利,是否得心应手。

他说完就找你之后,也沉默着。我没动,他也不动,形成了一个僵持的局面。但他的最终目的不应该是只将我固定在楼梯上,他应该还有下一步骤。显然,目前的这个僵局是暂时的。他一定得事先想好,先怎样,然后怎样,最后怎样,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情况怎样,如突然遇到第三人怎么办,对方拼命挣扎怎么办,等等。这是几套方案,一系列的动作,已事先编好了程序。但,百密一疏,他没有想到我会不反抗。像1+1等于几的问题出现在考大学的试卷中。谁都不会认为它是2,然而它就是2。这个考题使精于数学的人在他的等号后边犹豫了很长时间。看来问题的难易取决于它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他就停在了一个简单的问题面前,不敢相信那个同样简单的答案。这导致他一系列动作间出现了空白。对于这突然的断链,他不知如何续接。于是那段空白就如浅水中的鱼,被我毫不犹豫地看到了,并且抓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