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大文章(第2/5页)

这样的自在悠荡、这样的快乐游走,多么惬意,多么好!

于是,原来被“文章满纸书生累”的邓拓所激出来的一腔热泪,竟被潇潇洒洒引领我走天涯走湘西的黄永玉收缴得不剩半滴!于是,在喜好引用“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这一佳句、很爱自称“浪荡汉子”的黄永玉身上,我痛饮着文学与绘画艺术交融的双料佳酿,一边一次次地忍俊不禁,在阅读中渐入佳境,尝享着知识的琼浆,尝享着因进一步识知书中传主所带来的无限快感……

立在清水河的小船头,气定神闲未几,扑腾一声,我跌落在一个不浅也不深的湖中。

我立刻认出来了,这湖叫太平湖。

太平湖于现今的北京地图已不复存在,但对于中国的知识界,是一个特殊而不可忘却的湖,凡是经历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场浩劫的人,提起太平湖无不有切齿之痛。

我说这湖不深,是因为听说后来这湖被填平改造成存放地铁车辆的停车场时,几乎没费什么周折;我说这湖不浅,同样言出有据,因为,若不是它当年浩荡的湖水,怎能淹没得了老舍先生这高人的身躯和伟人的灵魂?

这些年,在文学长途深深浅浅的跋涉中,在文学丛林曲曲折折的寻觅中,我曾为有机会亲见并有幸聆听教诲的前辈:茅盾、冰心、巴金、夏衍;再就是对我的创作有过耳提面命之恩的师长如苏金伞、张光年、陈荒煤、冯牧、唐因、秦兆阳等人,撰写过一些怀念文章。

老舍先生是我极为敬佩却又未能亲见的大师,于是在每每阅读他的作品时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特别在得知他是那样惨然离开人世后,黯然痛悼之际,心中更有一块无法填补和替代的空缺。

我记得,我是少年时从语文课本中始识舒庆春——老舍这一大名的,自此我开始着迷他的作品,对他运用平白如话的语言把一个个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的本领,崇拜得五体投地。他的那些教人读之不厌、那些栩栩如生地活在舞台更活在人们心中的人物,他孜孜不倦求索光明不断探寻文学原矿的一生,尤其是孤魂高洁毅然以自尽而捍卫人格尊严的一死,更教我打从心底敬重并感慨无尽。我常常不由想起大通学堂门斗的一副楹联,自然,老舍与徐锡麟、秋瑾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但是,“人生同一死耳”,他们为捍卫真理不惜捐躯,都同样地泰山独重。

我说过,当年我等这样如芥豆之微的小人物,在不幸降临时能够咬钢嚼铁般吞饮痛苦、能够熬过一次次浩劫,就因为心里常常刻着这些文坛星斗的名字,是他们的作品支撑着我度过了人生最灰暗的时期。我记得,即使在那些啼笑皆非的年月,我的脑海里也会常常浮现起那老实而又总是一身汗淋淋的祥子、那善良泼辣而露着虎牙的虎妞;那捋着一蓬白胡子、恪守诗礼传宗“四世同堂”的祁老人全家……是的,我是那样由衷喜爱老舍先生的小说和他的全部作品,正是从那些令人愤、令人怨、引人笑、引人思的作品里,我得悟了什么叫“薪木百年余手泽”,什么叫“文章几辈接心传”!

于老舍先生,我们永远燃着虔诚崇敬的心香。

就如作者所说,就像沈从文、黄永玉叔侄永远属于湘西一样,老舍永远属于老北京。

还有一位也属于北京并且深深打上这一“钤记”的,该就是梁思成了。

开始,我不太明白梁思成为何有“永远的困惑”?

在这之前,哪怕仅仅作为读者,我也没有谈论梁思成的资格,哪怕只是“略谈”。因为,对他令许多人心羡的家庭、婚姻和学识,仅凭一个读者的情感是远远不够的,在对这位建筑大师的平生尚不熟悉前,更遑论对其专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