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座包厢(第2/5页)

你妈妈还好吗?他们从车站走出一段后,他可能会这样问男孩。有什么你妈妈的消息吗?某一个瞬间,他甚至想到,她可能已经死了。不过他马上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那样,他会听到些什么——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知道的。迈尔斯知道,如果自己继续想这些事情的话,他的心就会碎了。他系上衬衣领口的扣子,整理好领带,把外衣搁在旁边的座位上。他系好鞋带,站起来,迈过那个还在睡着的男人的腿,走出了包厢。

在走向车尾的过程中,迈尔斯不得不扶着走廊两旁的窗户,好让自己站稳。他关上狭窄的厕所门,上了锁,然后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火车忽然拐了一个弯,抛出一条弧线,车速却还是那么快,迈尔斯得拽住水池才能保持平衡。

几个月前,他收到了男孩的信。信写得很简短,只是说他去年一直住在法国,在斯特拉斯堡的一所大学上学。他为什么去了法国,以及去法国之前的那几年他都在做些什么,信上一点都没写。信上没提到男孩的妈妈,迈尔斯想这也很正常,只是她现在的状况和行踪便不得而知了。不过,令他费解的是,孩子是用“爱”这个词结束了那封信。这让迈尔斯思考了很久。最后他还是回了信。深思熟虑以后,迈尔斯在信里谈到自己一直想去欧洲做一次小小的旅行。男孩想不想在斯特拉斯堡的车站见他一面呢?他在信的结尾写上了“爱你的爸爸”。他收到了孩子的回信,便开始准备和安排。他很吃惊地发现,除了自己的秘书和几个商业伙伴以外,他真的再不需要通知任何人自己即将离开的事了。在那家他工作的工程公司里,他已经攒有六个星期的假期,他决定趁这次旅行把所有假期都用了。虽然现在不打算把这些时间都在欧洲花光,他还是很高兴自己当初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他先去了罗马。几个小时独自一人走街串巷以后,他后悔自己没有参加旅游团。他感到了孤独。他也去了威尼斯,一个他和妻子曾经无休止地说过想去参观的城市。但威尼斯令他失望。他看到一个独臂的男人吃炸鱿鱼,污秽的沾满水渍的建筑,触目可及。他坐火车去了米兰,住在一家四星级旅店,整晚都就着索尼彩色电视看足球比赛,直到节目结束。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就在城市里闲逛,一直逛到又要去火车站。他计划,在斯特拉斯堡的短暂停留将是这次旅行的高潮,待上一两天,甚至三天——就看到那里的情况来定了。然后,去巴黎,然后,坐飞机回家。他已经厌烦了在旅途中想方设法让陌生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有人敲厕所门。迈尔斯把衬衣塞进裤子里,系好皮带,打开门,伴随着车厢的颠簸,摇摇晃晃地走回包厢。开门的时候,他立刻注意到他的大衣被人动过了,不在他离开时放的椅子上。他感到像是有人在跟他开玩笑,但也有可能比他想象的要严重。他赶紧拿起大衣,心跳明显加快。他把手伸进里面的内兜,护照还在。钱包是放在裤子的屁股兜里的。也就是说,他还有他的护照和钱包。丢了的是他给男孩买的礼物——在罗马一家商店买的一块昂贵的日本手表。为了保险,他一直把手表放在大衣的内兜里。现在表没了。

“对不起,”他对那个身子陷在座位里、腿伸出来、帽子盖住眼睛的男人说,“对不起,打扰一下。”那个人把帽子向后推了推,睁开眼,让自己从座位上立起来,看着迈尔斯。他的眼睛很大。他可能一直在做着梦,但也可能根本没有睡着。

迈尔斯说:“您看见有什么人进来过吗?”

但很明显,那个男人听不懂迈尔斯的话。他继续盯着迈尔斯看,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迈尔斯认为是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过迈尔斯想,那也可能有别的暗示。说不定那目光后掩藏着某种狡黠和欺骗。迈尔斯摇晃自己的大衣,把手伸进口袋翻腾起来,好引起男人的注意。他又把自己的袖子向上撸了撸,将手表露出来给对方看。那个人看看迈尔斯,又看看迈尔斯的手表,脸上浮现出一种迷惑的神情。迈尔斯敲了敲自己手表的表盘,另一只手伸进大衣兜里,做出一种摸鱼般找寻什么东西的样子。然后,他又指了指手表,手指摇摆着,希望能表示出那块腕表从门口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