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间的传说(第2/4页)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鹤,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水寒。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年,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我年少时热爱辛弃疾,犹记得他有一句词道:“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便恨不得时光倒流,做这英雄男儿的红巾翠袖去。后来才发现,辛弃疾此人,对女人是不上心的。他家有钱,养了不少歌女舞姬,从来没缺过替他拭泪的红巾翠袖,而他的态度从来是,想送人就送人,想转手就转手,没有一丝留恋。除了他的老妻之外,没听说有哪个女人获得过他深沉的关爱,和其他词人相比,恋爱八卦更少得可怜。

这个男人,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他那波澜壮阔的一生里,若不是他认可的英雄,不是他惺惺相惜的知音,断不能得到他的青眼——他把最热烈的相思,给了谁呢?脾气古怪的臭男人陈亮。

看看这首词,他对老友陈亮的评价多高,说他风流儒雅,好似陶渊明再世,满腹经纶,又如诸葛重生。这是辛弃疾最赞许的二位古人,他爱陶渊明的进能“猛志逸四海”,退能“采菊东蓠下”的豪迈洒脱。敬诸葛孔明为兴复汉室功业,死而后已的赤诚。

他回忆送别时的情景。不知何处飞来的鹤,停在松树梢上,踏下了簌簌微雪。自己戴着的破帽下,白发又添了不少。眼前这一片剩水残山,真是没啥看头,却又被几点梅花,装点出一些风致来。两三只雁飞过,好生萧瑟——大冬天,哪来的鹤与雁哪?他一个退职的前辛侯,别墅盖得一间间,又怎会戴只破帽子在外面走?所以这是虚指,是境由心生,他心里惦记着倒霉的南宋王朝,偏安江南,前景十分地不妙,眼里就看什么都是剩的,残的,破的。几点梅花倒有骨气,可也作用不大——梅花暗指爱国志士。

佳人重约还轻别,佳人还是指陈亮。一道江水拦在那儿,水深且寒,路断了,车轮生了四个角,都是强调无法追上老友的悲伤。此境地,真个是销魂销骨。到底是谁让你来,让我愁苦成这样呢,害我铸就今天的相思错——想当年,要铸成这样的“错刀”,一定是费尽了人间的铁吧?今夜这笛子,可千万不要被吹裂啊!

辛弃疾怏怏而归。五天后,已到家的陈亮,来信索词,并立即奉和一阕。他的《贺新郎》是这样写的: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根,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陈亮与辛弃疾词风走的是一路,都极尽豪放慷慨。然而也有很多不同,陈亮擅长策论,写词也有文论气,纵横捭阖,而在文采优美和意境深远处,就往往略输一筹了。

这一首词写得直接而急切,仿佛正与知心友面对面,向他痛陈心事,词锋直指国势:臭腐变神奇,季节颠倒,世事错乱,朝廷是非不分。人心已变,遗民们死得不剩几个了,新生代谁还记得国耻。中原沦陷,只剩半壁江山,胡人的妇女,却把我汉室的锦瑟拨弄——是北宋灭亡后皇宫中收藏珍宝图书文献乃至礼乐之器,都被金人掠夺一空的真实写照。

下阕写与知己分别的离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呢?陈亮也是个爱用典的,这里引的是东晋桓温北伐故事。东晋与南宋情势相类,大将军桓温北伐,亦和他们想要收复中原的心事投合。我这样想念你,是因为只有你,从来和我能说到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