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某日(星期一)(第4/4页)

小房间里立刻充满了小号的乐曲声,仿佛要将我们俩覆盖。我一直误以为小号是勇猛的乐器,但小R的小号却是更为柔软且艳丽的。尽管演奏出的音符各种各样,小R用到的却只有右手的三根手指。其他七根手指都不争风吃醋,全心全意为那三根手指效力。

从背后射进来的夕阳的光,将小R的西服和小号的银色都一点点染成了橘红色。吹小号时,小R似乎显得更高大了。脸颊鼓鼓的,嘴唇贴在很小一个地方,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他的身体没有大的动作,只有操作乐器所必需的部位微微在动。

这是多么完美的乐器啊。如果让我说世界上最完美的东西是什么的话,只要举出小号就足够了,每次我都这样着迷地想。曲线与直线的联结、大胆与纤细的调和、金属与肺部的融合,所有的一切都无可挑剔。

我思考起了偕老同穴海绵和俪虾。在凹凸不平的深海荒原上,偕老同穴海绵扎下了根。在潮水流动中,它摇曳着圆柱形的身体。海水形成的玻璃纤维很细,有规律地互相缠绕着,形成了犹如蕾丝犹如骨片的图案。太阳虽然离得很远很远,但乳白色的玻璃丝蕴含着微弱的光,给黑暗送来了一点温暖。

还有俪虾。下决心将自己关闭在摇曳于浩瀚大海里极其微小的圆柱中,它们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长大直至不能钻出玻璃丝的缝隙。它们在深海生物的内脏里找到了不需要任何其他东西的、只属于彼此的宇宙。

乐曲哗啦哗啦地达到了高潮。现在我和小R都被音乐的面纱包裹了。用一个个音节编织成的面纱从脚下、从头上飘忽忽地向我们迫近。

啊,我意识到自己和小R就像俪虾一样潜入小号之中了。我们一起肩并肩隐藏在小号里,不让其他受访者或者办事处的人看见。微弱的光线透进来,眼睛看到的东西都在摇晃,外面的世界逐渐远去,这一切都和偕老同穴海绵里完全相同。小R的唾液使得小号里不似深海地温热,他的呼吸吹乱了我的头发。我们漂浮在音符的海洋中。闭着眼睛,放松身体,我被小R的唾液一圈圈缠绕住了。犹如被绑在椅子上一样,犹如被层层封住的信封一样,犹如盗汗的结草虫一样,一动不动地被封闭在小R的身体里。

“今天让您费心了。”

“下个月,我还会来看你。”

“好的,请多关照!”

我们在玄关郑重其事地告别。

小R在夕阳中回去了。右手拿着文件包,左手提着小号盒子的小R的背影被夕阳吞没,渐渐地看不清了,最后消失不见。

我一直盯着小R消失后的那个点。即便天色已黑,即便寒风吹拂,即便被下班回家的邻居侧目,我也不畏缩。只要拼命收拢、编织耳朵里残留的音乐,做成圆柱,钻进去的话,就不会觉得寒冷也不会害怕了。

(原稿零枚)


(1)结草虫,昆虫名,亦称“结苇”。体形圆长,暗黑色,常缀叶片、小枝、树皮等为巢,被于体外而匍匐爬行。

(2)“○”,日本习惯在选项后面画“×”或“○”表示错对,其中“○”基本等同于中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