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之为圣散之成仙(第2/2页)

夏日迟迟昼正长,山圩上下插秧忙。社田无处不青色,虚室何人延白光。日入而作夜不息,秋能有获冬方藏。丰衣足食年年愿,备战尤宜先备荒。

这时,林散之已年近八十,“备战尤宜先备荒”——他还不忘发一番议论。

林散之是江浦人。江浦我去过——有一年,我兴致勃勃地走访一些县城,寻找散落在民间的高士奇人。到江浦,已是夜晚,寒意逼人,有肃杀之气。兀兀的木头电线杆,昏暗的灯光,尘沙一直追上去,绕着灯泡旋转。一条野狗,在电线杆上蹭痒,看着我走过,高吠一声。在一座灰砖小院里,我见到他——他曾跟林散之学过书法。他拿出一张条幅,上面还有林散之的红笔批改。他是个退休工人,年过花甲,推车运煤以贴补家用,业余时间习武练字。客厅里有他父亲一帧遗像,遗像边,是他父亲遗书: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这是宋代一和尚的偈语。坐在客厅里,望着小院里朦胧月色,刚才县城里的肃杀之气顿无。我想林散之在江浦,大概也有这么一个小院。我提议把椅子搬到小院,坐在了一棵树下。这一棵树大约是桂树。

风箱呼呼,他的孙女在灶头烧茶。

我觉得我转了一圈,又回到林散之身上: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身后,总有一个割之不断拂之不去的若隐若现的民间。不以功名论英雄,我就坐在林散之的小院里了,月色桂树,饮茶夜话,身心何其愉悦。

林散之有位入门弟子,叫桑作楷。一次,他拿张扇面,请老师写首自作诗。林散之说:“不写了,不写了,旧作我都忘了。”说完就去洗澡。洗到一半,他推门而出,对桑作楷说:“有了。”拿过扇面,浑身水淋淋地书写起来:

我的老诗已半忘,更从何处觅华章?人间风物容吸取,写首新词送小桑。

这是七十年代的事。七十年代,林散之写得多的是毛泽东诗词。我第一次见到林散之书法,也是第一次听说林散之名字,是我正在读小学,周末回家,有人来玩,给我父亲看一幅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林散之写的。

闭户著书真岁月,挥毫落纸如云烟。

书叠青山,灯如红豆。

晚年林散之,饱受哮喘之苦,住院的时候,他给来探望的朋友写张便条:

“下次你来,带上刀,你要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