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淘饭(第2/2页)

前不久,我去趟徐州,吃到多种奇名食品,如“把子肉”,如“草鱼荷饼”,如“蛙鱼”。一个有奇名食品的城市必是一个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城市。卖“蛙鱼”的在小手推车上贴张小红纸,上书“蛙鱼”两字,只是“蛙鱼”既不是蛙,也不是鱼,绿豆粉做的,发着暗绿的烛光,仿佛竹影下穿条鱼的样子。与蛙唯一的联系是极其滑溜,与湿润的蛙皮差不多,我想勃莱会喜欢吃的。吃的时候要把铁皮调羹插到碗底,再慢慢挖上来。是不是应该写成“挖鱼”?但还是“蛙鱼”有趣。同为传统,土产就是比《论语》更容易让我接受些。

有些食品的名字极富诗意,特别在食单里。食单可与新诗同谈,相互补充,因为新诗在大部分时间里是反对这类诗意的。上面所引用过的《山家清供》中,就有几支小令,如“蓝田玉”,如“梅花脯”。蓝田玉只是把瓢切成寸长,蒸熟了蘸酱吃,有些“第三代”反崇高的味道。我在安徽吃过一道凉菜名“玻璃莴苣”,若改成“蓝田玉”,也是行得通的。而“梅花脯”呢,完全与梅花无关,“山栗橄榄薄切同拌加盐少许同食有梅花风韵”,有点像传说中金圣叹临杀头时授予儿子的秘诀:花生与五香豆同嚼,有火腿味。这秘诀我试过,花生与五香豆同嚼,就是花生与五香豆同嚼的味道。拟金圣叹口气,说与金圣叹:“夫花生与五香豆同食可也,若为火腿味必不可也。何也?物各有其性,何泯其本心!”我遇到过一位烧饭和尚,他说,给他一斤麻油,他能把菠菜炒出火腿味。我问:“你是出家人,怎知其味?”他答:“听人家说的。”

美食更是一份心境。即使吃开水淘饭,有了这一份心境,也是美食:宁静、清淡、虔敬。而食美呢,求之于灵霄之炙、红虬之脯、丹山之凤丸、醴水之朱鳖,还会觉得不够。

又:开水淘饭应淘冷饭,否则黏糊,不爽口。如用新茶淘饭,比如碧螺春,再佐以甪直萝卜干——虽然这种吃法对胃有害,我能连吃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