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一次去滑冰场后大概一个月,我去了弘之的老家。从新干线下车,再乘大约三十分钟的支线车就到了,在车上看到了据说是弘之父亲生前工作过的大学医院。

彰来车站接我。这是一个普通的小镇,有着萧条的商业街、田地、派出所以及学校。濑户内海应该就在往南很近的地方,看不到,但风里有海水的气味。

路上,我在蔬果店买了无花果,一篮正好八只。弘之离家出走那天,来的也是这家店。

“老妈,哥哥的朋友来玩啦。”

彰说。她不断地握住我的手,抚摸我的头发,或是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就像个失明的人想用手触摸我身体的每一处。然后,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我。我从未被谁搂得如此紧过,她干瘦的手指几乎嵌进了我的背里。

“你要好好对路奇,那孩子很容易累。因为他的脑子总是在思考很难的问题哦,一般人都想不出来的深奥问题。”

她放开我,整理着衬衫前襟的褶皱说道。

“是,这是当然的。”

我回答。

这是一个消瘦得令人心疼的女性,锁骨简直要划破衬衫。虽然穿着质地高级的洋装,头发也优雅地绾起,但这份消瘦使得她无可救药地憔悴。

而最令人感到突兀的,是她浓厚的妆容。起初我还以为她脸上有痣或什么瑕疵,想借此来掩饰一番。厚厚的粉底一直从发际线抹到脖子,还扑了大量的蜜粉。整对眉毛都拔光了,又用眉笔重新描上。眼皮上有蓝、橙、紫三重眼影,唇上是黏而未干的鲜红,戴的假睫毛也已经明显过时了。

如此的浓妆掩盖了她的脸部特征,但只消一眼我便立刻感到,她和弘之长得很像。这令我不禁感伤。

我们在餐厅里吃无花果。餐厅里摆着一张细长的橡木桌,周围放了十张椅子,我犹疑着不知该坐在哪里。桌上空空荡荡,没有桌布,没有花瓶,也没有读到一半的报纸。彰把洗好的无花果放在桌子正中。我和彰各吃了一只,她则吃了六只。橱柜雕饰着气派的花纹,里面精心摆放着一些进口餐具,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铰链都已经严重生锈,表面的玻璃也蒙着一层灰。

除此以外,这里再没有起眼的摆设。与其说是收拾得彻底干净,倒不如说是一块块无可填补的空白散布在房间里。

“客人带来了礼物哦。”

彰说。她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放在手掌上的无花果,像是在掂重量,又像是在等着将它焐热。

“不道谢可不行,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嗯,当然。”

她回了一句后,便开始剥无花果的皮。她折断枝条,食指和拇指一边留意着不要弄破果皮,一边慢慢地从中间开始剥,其余的手指摆出宛如芭蕾舞者一般的优雅姿势。果汁从指尖经过手腕滴到了桌上,她却全不在意地继续剥。待确认再无一丝果皮留下后,她朝前探出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的血盆大口和优雅的手部动作极不协调。鲜红的唇裹住果肉,吮吸果汁,似乎不用嚼也能吃下去。确实,从她喉咙处隆起的肌肉,我知道无花果正被往下咽。她吃得那么猛,几乎咬到了自己的手指。

口红立刻就花了。每次晃头,就会有白粉从脸上扑簌而下。有些白粉落在了无花果上,她也不以为意。鼻尖渗出了油脂,粉底在她的皱纹间一点点龟裂开来。新长出的眉毛茬在粉底之下重新露出了头。转眼之间,她把六只无花果一扫而空。

离家出走的时候,弘之是怎么处理那八只无花果的?一个人全部吃光了吗?望着桌上被丢弃的果皮,我不禁暗想。

弘之出生长大的房子就在音乐学院北侧的小区尽头。沿着缓坡种植着一片精心修剪过的山茶、桂花以及石楠树篱,缓坡下是县城的主干道。嘈杂声几乎传不到这里,只有管乐声不时乘着风从学院的方向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