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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成人都经历过内心无力的日子。当我们不再知道自己一直努力奋斗究竟是为了什么,当现实和日常生活将我们埋葬时,我们纳闷着自己究竟还能挺多久。奇妙的是,我们在这种状态下撑过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长,而且我们不会崩溃。只是可怕的一点在于:我们从来无法确切地知道自己能挺多久。

在全家人睡着时,蜜拉仍在屋子里到处走动,点着人数。她的妈妈每天晚上总是会数着蜜拉和她的五个兄弟姐妹。妈妈总是说,她无法理解有子女的人怎么能不这样做,在生活中的每时每刻,他们怎么能不担心自己会失去他们。“一,二,三,四,五,六。”蜜拉听见她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每个孩子都躺在那儿,安稳地闭着双眼,感到自己被看见,得到认可。这是她最美好的童年回忆之一。

她驾车从小小的熊镇起程,来到位于森林外那座较大的城市。路上花费的时间远远超过大多数正常上班族所能忍受的极限。但是,当你下车感受到自己仿佛穿越了整个宇宙时,你就会发现这个过程其实仍快得惊人。即使这些如湖泊般较大的城市比作为她出生地的首都小,但和森林相比,这里仍是另外一片天地。一片比较广大的天地。同事们会互相激励,讨论文学、艺术和政治,也可以追剿反对者,和他们斗争。

她常听到“不懂冰球的她却选择嫁给一名冰球选手,真是怪事”。然而这并不是真相,她不理解的只是冰球训练。她总是觉得比赛充满逻辑性。肾上腺素和饥饿感逼近恐惧的界限,冲出悬崖,飘浮或被吞噬。这种感觉蜜拉理解。她在法院、在庭审室体验过这种感觉。法律是另外一种游戏,有另外一种规则,不过,你要么就是竞争心理强烈的那种人,要么不是。就像熊镇居民说的,“有些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直到十九岁为止,蜜拉从未在人口数低于一百万的城市里居住过。也许,这就是她面对一切而仍能在这片森林子民的土地上建立家园的原因。她了解他们对奋斗的热爱,她和他们一起分享这股热爱。只有天晓得,蜜拉可是在一群从来不用在家族经营的小餐馆里洗碗的富家子弟中通过奋斗才挺过法学学程、拿到法学学士学位的。她知道,关于为成功而奋斗相当有趣的一件事,就是你从来不会真正停止奋斗。你会一直担心从顶峰跌落,你会一直向上爬。闭上眼睛,你仍然可以感受到乳酸与痛楚。

进入球会总监的办公室时,彼得已经感到胃痛不止。办公室里是一团乱,旧照片与奖杯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其中一张桌子的角落放着几只昂贵的酒瓶,还有高尔夫球杆,半开的衣柜里备着一件西装外套及干净的衬衫。它们都将派上用场。球会总监坐在书桌前,吃着三明治,吃相很猛,简直就像一条德国牧羊犬在尝试啃食一个填满美乃滋的气球。彼得试图阻止自己用餐巾纸擦拭球会总监和书桌的冲动,不过他至少成功控制自己没有用餐巾纸擦拭球会总监。

“你可以把门关上吗?”球会总监边嚼边说。

彼得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肠胃绞紧。他知道镇里每个人都以为他很天真,以为他不知道事情的动态。然而,他只能抱持希望。他关上了门,遏制住了这样的想法。

“我们会任命戴维担任甲级联赛代表队教练。”球会总监说着,就像教学视频一样不经思索、脱口而出。

彼得苦涩地点点头。

球会总监一边用手掸掉领带上的面包屑,一边说:“大家都知道,你和苏恩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欲言又止,像是以此来表达歉意。

彼得没搭腔。球会总监用裤管擦干手指尖。

“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你那种表情看起来像是我把你家的小狗卖给餐馆做香肠似的。彼得!我们必须以球会的利益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