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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汀顿车站附近的维多利亚式宅院,外表都粉刷得像豪华邮轮般雪亮,而内部却都像坟墓般阴暗。在这个星期六的早晨,西河苑也像其他宅院一样闪闪发亮,但通向瓦拉狄米尔住处的公共信道,一端被整堆烂床垫挡住,另一端则是一根破碎的船杆,像个边境的邮筒。

“谢谢你,载我到这里。”史迈利很有礼貌地说,付了出租车费,在床垫前下车。

他直接从汉普斯特德过来,膝盖都伸不直了。那个希腊司机整路都在谈塞浦路斯,出于礼貌,他必须在跳动的座位上屈身向前,才能在嘈杂的发动机声中,听见司机所说的话。瓦拉狄米尔,我们应该对你更好一些,他想,也注意到从阳台流下的污水,把人行道弄得脏污不堪。圆场对顶尖的人应该表现出更高的敬意。

这是有关睡魔的事,他想。告诉他,我有两项证据,而且我会带来。

他缓缓地走着,知道早晨是一天之中较宜外出,却不适合进入建筑之中的时间。巴士站排了一小队人。一个送牛奶的人正沿路送货,还有一个报童也是。一群栖陆的海鸥,在满溢出来的垃圾箱上优雅地觅食。如果海鸥都飞到了城市里来,他想,那么鸽子会飞到海上吗?穿过公共信道时,他看见一个摩托车骑士,骑着一辆附有挎斗的黑色公务车,在距路边石约一百码处停下他的坐骑。那人的一些神态让他想起送钥匙到安全公寓的信差——相同的专注稳定,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充满敬意的亲切态度,几乎就是军人的那种模样。

树叶落尽的洋栗树为柱状的门廊投下阴影,一只伤痕犹在的猫留神盯着他。门铃是三十年代的代表作,但史迈利没按,他只一推,那扇双扉门就毫不设防地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同样萧条的回廊,漆上鲜亮的颜色,以掩盖墙上的涂鸦;同样铺着油毡布的楼梯,像医院推车般嘎嘎作响。他记得这一切。什么也没改变,一切都不会改变。没有灯光开关,随着他越爬越高,楼梯愈加昏暗。为何谋杀瓦拉狄米尔的人没偷走钥匙?他很纳闷,每走一步,就觉得钥匙好像轻刺了他的臀部一下。也许他们不需要钥匙。也许他们已有了整套的钥匙。他走上一个楼梯平台,身体挤过一辆豪华的婴儿车。他听见狗的嚎叫,德文的早间新闻,共享厕所的冲水声。他听见一个孩子对着母亲尖叫,然后是一个巴掌声与父亲对孩子的吼叫声。告诉麦斯,是有关睡魔的事。这儿有着咖喱、便宜油炸食物和消毒水的气味。这气味表示有太多口袋不丰的人挤在一起呼吸着太过稀薄的空气。他也记得这个。什么也没改变。

如果我们对他好一些,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史迈利想。被忽视的人太容易被杀了,与欧斯特拉柯娃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还记得他们带他到这里来的那一天,主教史迈利,邮差托比·伊斯特哈斯。他们开车到希思罗(伦敦的国际机场)去接他:托比这个协调人,满身江湖色彩,他就是这样说自己的。尽管托比车开得像风一样快,但他们还是几乎迟到。飞机已抵达。他们赶到闸门,他已在那儿:满头银发,威仪堂堂,一动也不动地矗立在入境区的临时信道上,无视其他凡夫俗子从身边呼啸而过。他记得他们郑重其事地拥抱——“麦斯,我的老朋友,真的是你吗?”“是我,瓦拉狄米尔,他们又把我们凑在一起了。”他记得托比带着他们穿过移民局宽阔的后信道,因为愤怒的法国警方在丢出这位老兄之前,没收了他的证件。他还记得他们在史考特店里吃饭的情景,他们三个一起,这位老兄意气风发,不仅喝了很多酒,也高谈阔论他们都知道他不会有的未来。“这次又是莫斯科,麦斯。或许我们对睡魔也还有机会呢。”第二天,他们去找公寓。“只是让你看看一些可能性,将军。”托比·伊斯特哈斯解释说。那时正值圣诞节,年度的再安置预算已用罄。史迈利向圆场的财务处求援。他游说拉康和财务处,希望追加预算,但徒劳无功。“一剂现实的药,可以让他脚踏实地。”拉康宣称,“运用你对他的影响力,乔治。这是你的任务。”第一剂现实之药,是位于肯辛顿的一个妓女窝。第二个是靠近滑铁卢车站26,俯瞰铁道分辙场的房子。西河苑是他们看的第三幢房子。当托比领头带他们吱吱嘎嘎走上相同的楼梯时,老头子突然停住脚步,把他白发斑驳的大头往后一靠,夸张地皱起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