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六、气做的骨头(第4/4页)

刘国豆愣住了,他迟疑了一会儿,张口结舌地说:“留、留、留什么?”

刘汉香说:“——志气。爸,给女儿留一点志气吧。”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刘国豆吃惊地望着女儿,竟然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他也真是想不到,女儿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这一刻,刘国豆眼湿了,不知怎的,他心窝里热乎乎的。他说:“香啊,香,你……”

刘汉香恳切地、坚定地说:“爸,让我来做,让我自己做。”

刘国豆呆呆地望着女儿,他从女儿脸上看到了痛楚,看到了忧伤,那一脉一脉的痛都在脸上写着呢。八年了,女儿受了多大的委屈呀!可他也看到了女儿眼里的坚强。女儿大了,女儿竟变得如此坚韧……他仿佛不相信似的摇了摇头,哑然地笑了。

刘汉香说:“爸呀,你虽是棵大树,可我也不能靠你一辈子呀!让我做吧,让我自己做。该记住的,我不会忘,就让我按自己的意愿做吧。”

刘国豆当然清楚,冯家已不是过去的冯家了。冯家那些王八羔子,长好了,就是五架大梁!就是长不好,长匪了,也会是五根顶门的恶棍!……这当然是不可等闲视之的。于是他失声说:“你、你、你……怎么做?!”

刘汉香沉吟了很久,终于说:“我用自己的方法。”

刘国豆望着女儿,说:“恨他吗?”

“……恨。”

刘国豆说:“你会原谅他吗?”

刘汉香摇了摇头,说:“永远不会。”

刘国豆两眼直盯盯地看着女儿,他还是有些担心,他担心哪!片刻,他说:“香,你是想让我罢手?”

刘汉香点点头,直白白地说:“是。”

“为啥?”

刘汉香说:“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做。”

刘国豆又续上一支烟,“说说看。”

刘汉香冷静地、一字一顿地说:“爸,这件事,我要慢慢做,我有的是时间。首先,我要进城一趟,去见他一面。我等了他八年,我想,还是见一面好,当面做个了断……爸,你放心吧。剩下的,我会处理的。”

可是,刘国豆迟疑了片刻,说:“我要是不依呢?”

女儿不语,女儿用眼睛看着父亲……

在剩下的时间里,是父亲和女儿目光的对视,也仿佛是一种较量。烟炕屋由于长年的闲置,散发着一股很陈旧的土腥气。那土味里含着一点烟辣,那辣浸含在土墙的缝隙里,因日久而淡、而甜,温温和和的,反倒有了一股日子的烟火气。阳光从屋顶的烟道上斜进来那么小小的一块,补丁似的,却也让人心发烫……人是要淬火的,这是一个淬火的地方吗?看来女儿是豁出来了,女儿有她的想法,她的目标。也许,从心力上说,她比老子要强,可她毕竟年轻啊!女儿从来都是任性的。她知道她失败了一次,但她仍然决绝。女儿的眼睛告诉他,纵是你不答应,她也要走自己的路。女儿硬性,在这一点上,女儿很像自己。此时此刻,女儿的眼睛里竟然发出了一种奇异的亮光!她是那样有信心,仿佛想得很远,目标也大。那么,就让她试试?!

刘汉香用眼神再一次地告诉父亲,树再高,也有放倒的一天;伞再大,也有撑烂的时候。我不能总让你扶着走。一个人,只要她横下心来,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有了这么多年的磨砺,加上这一次的打击,该懂的,我都懂了。父亲哪,给我一次机会吧!跌倒了,自己爬起来。伤口的血,我自己舔。让我做吧,就让我自己做!

刘国豆终于说:“看来,我是老了。”

到了最后,刘汉香再一次叮嘱说:“爸,在我从城里回来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答应我。”

人老先老腿,由于蹲的时间太久,刘国豆的腿有些麻了,他在腿上捶了几下,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来,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