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手是苦的,心是甜的(第3/5页)

孬蛋光肚肚儿的,披一棉袄,往刘汉香跟前一蹲,打一个尿颤儿说,嫂,嫂,四更了,都快四更了!

刘汉香就说,完了完了,就剩个角了。

仅一个冬天,刘汉香那葱枝一般的手就冻得不成样子了。那手先是肿,一节一节地肿,而后是烂,手背上一处一处地长出了冻疮,再加上篾条的刺儿一次次地挂持、碰扎的,那手啊,再伸出来的时候,就肿成了两只气肚儿蛤蟆了!有一次,在村街上,大白桃迎面碰上了扛着一捆新席的刘汉香。她一见女儿就掉泪了,泪哗哗地就下来了,说汉香啊,你咋成了这样了?!刘汉香却笑着说,我没啥呀。娘,我挺好的。大白桃说你好个屁!你这是糟践自己呢。刘汉香说,真的,我没事,好着呢。大白桃说,看看你那手,肿成啥了?我的傻闺女呀,你没看看,你那还叫手吗?!刘汉香说,这也没啥。三婶说,用花椒水泡泡就好了。大白桃长长地叹了一声,流着泪走了。

赶着,赶着,眼看就是年关了。到了年二十六那天,等第二笔编席的钱结了,刘汉香借了辆自行车就到县城里去了。一直到天昏黑的时候,才从城里赶回来。车上驮着一袋白面、四块草绿布、一块黑布;车把上还坠坠地挂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的是一大块猪肉、几副对联和两挂三千头的火鞭……这是她置办的年货。蛋儿们齐伙迎上去,接的接,拿的拿,说:“嫂啊,你可回来了!”刘汉香哈着手,裹一身的寒气,就从随身挎着的兜子里拿出来五个夹了牛肉的火烧,说:“吃吧,先给爹拿去,一人一个。”自然,还有糖,是一包螺丝糖,没包糖纸的那种,便宜的,就给了孬蛋。他最小嘛。

第二天,刘汉香匆匆走过村街,当她走到支书家门前的时候,竟不由得迟疑了一下,踌踌躇躇的,像有些迈不动步了。恰恰,门“吱呀”一声开了,大白桃从门里走出来。大白桃看见闺女,泪忽地就下来了,哽咽说:“闺女呀,你还知道回来?回来吧。”刘汉香站在那里,迟疑着说:“娘……我想借借你家的缝纫机。”大白桃哭了,她擦了一把泪说:“闺女,这叫啥话?!回来做吧,拿回来做。”刘汉香眼一红,摇了摇头,说:“娘啊,你要借,我就让人来抬,用完再给你送回来。要是不借,我……去借国胜家的,国胜家也有一台。”大白桃叹了一声,说:“闺女呀,你就不进这个门了?……抬吧,抬。”

于是,刘汉香回到婆家,对蛋儿们说:“去吧,你们谁去都行。去支书家,把缝纫机抬回来咱用用。”可蛋儿们听了,面面相觑,一个个迟疑着,都有些怕。刘汉香就说:“别怕,放胆去抬。我都说好了。记住,进了门,要是有一个人给你们脸色看,放下就走!咱不用他的。”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蛋儿们就大着胆去了。当蛋儿们进门的时候,支书国豆是黑着脸的,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大白桃倒是和颜悦色地说:“抬吧,在里边呢。”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你爹那个老王八蛋,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了!”

就这样,三天三夜,刘汉香自己剪,自己裁,自己缝,那“咔咔咔咔……”的机器声一响就是一夜!紧赶慢赶的,就到了年三十的晚上了。大年三十,是一个熬岁之夜,到了夜半时分,瑞雪纷纷,外边的爆竹响了,一片一片地炸。孬蛋就说:“嫂,人家都放了。咱也放一挂?”刘汉香仍在缝纫机上坐着,“咔咔咔……”赶活儿,就抬抬头说:“放一挂吧。”于是,几个蛋儿就跑到门外,兴冲冲地放了一挂,那是三千头的,响的时间真长啊!放过了炮仗,就听刘汉香在屋里叫了:“回来,都回来。”待蛋儿们跑回屋的时候,刘汉香刚刚咬去了最后一个线头……她喘了口气,抬起头说:“来,一人一身,穿上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