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女人的宣言(第3/4页)

兀地,东来的身子从柜台里探出去,那笑像菊花一样,纹纹道道的,说开就开了。他巴巴地笑着说:“哟,汉香来了?汉香是难得到我这小店里来呀!”

刘汉香站在门口,静静地说:“火鞭多少钱一挂?”

东来怔了一下,说:“你,也要火鞭?”接着就说:“有哇,有!”

刘汉香说:“多少钱一挂?”

东来回身从柜上拿出了两挂火鞭,说:“有五百头的,有一千头的,你要哪一种?叫我说,就一千的吧。”

刘汉香说:“我是问多少钱一挂?”

东来很巴结地说:“说啥钱哪?不说钱。你轻易不来,拿走吧。”

刘汉香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这是干啥?不说钱我就不要了。”

东来的脸还在“笑”着,却有些吃“味”,就赔着小心地说:“你看,要说就算了。再说吧?回头再说。”可他看了看刘汉香,心里一紧,很委屈地说:“要不,先记账?记账就行了。一块八,进价是一块八……”

刘汉香没再说什么,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手缝的花钱包,从里边拿出了一张五块的纸票,放在了柜台上,而后说:“再称斤盐。”就这么说着,她随手拿起了那挂一千头的火鞭,递到了老姑夫的手里,柔声说:“爹,你先回去吧。”

老姑夫拿着那挂火鞭,泪眼模糊,手抖抖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就扭身走出去了。

那一声“爹”把屋里的人都喊愣了!东来大张着嘴,屋里的两个老汉也都大张着嘴,猛然看去,就像是三座哑了的小庙!那眼,陡然间成了死玻璃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白瞪着。有好大一会儿,代销点里鸦雀无声!

刘汉香再一次说:“称斤盐。”

东来好半天才醒过神儿来,嘴里喃喃地说:“盐,噢盐。”说着,他就像僵了的木偶一样,缓慢地转过身子,拿起秤盘去盐柜里挖盐。挖盐的时候,他的神情十分的恍惚,秤盘吃进盐里,那一声“哧啦”闷塌塌的,就仿佛盐粒腌了心一样!

没有人说什么,再没有人说什么了。代销点哑了……

中午,当那一挂“火鞭”在老姑夫家门前炸响的时候,一个村子都哑了!

那挂鞭是老五孬蛋挑出去放的。老五站在墙头上,趾高气扬地用竹竿挑着那挂火鞭,大声说:“嫂,嫂啊!我点了,我可点了!”那一声“嫂”是很脆火的,那一声“嫂”也分外的招摇,那分明是喊给全村人的,听上去操巴巴的!炮响的时候,孩子们哇哇地跑出来了,先是在一片硝烟中“咦咦、呀呀”地张望着……而后,就你挤我搡的,满地去捡那炸飞了的散鞭。

可是,没有多久,女人们的喊声就起了!那带有毒汁的日骂声此起彼伏,就像是满街滚动的驴粪,或是敲碎了的破锣,一蛋蛋儿、一阵阵地在村街上空飘荡:“拐,死哪儿去了?!”“片,片儿,杀你!没看啥时候了,还不回来!”“玲儿,玲!抢孝帽哩?!”“二火!钻你娘那屄里了?成天不着个家?!”“海,海子,再不回来,剥你的皮!”……那推碾的“小广播”把磨杠一扔,早就不推了,她四下里“串门”去了。是啊,顷刻间,一村人都知道了。刘汉香,那可是上梁的“画儿”呀,那简直就是上梁的“贵妃娘娘”!就这么,这么……啊?眼黑呀,这真让人眼黑!!

女人们还是出来了,“小广播”已把消息散遍了全村。女人们心里有一万个小虫在拱,心痒难耐,就一个个走上村街,从西往东,而后是从东向西,有抱孩子的,有挑水桶的,有拿簸箕的……走过老姑夫家门前的时候,那身子趄趄的,目光探探的,似想“访”出一点什么。初时,还有人不大相信。可有人确乎是看见刘汉香了,真就是汉香啊!一晃,看见的仅是刘汉香的背影,刘汉香在院子里扯了一根长绳,正在给蛋儿们晒被子呢……再走,往东直走,一直走下去,就是支书刘国豆的家。看见那个大门楼的时候,她们的脚步慢了些,也不敢靠得太近,就远远地从路那边磨过去,瞥一眼,再瞥一眼,只见支书家的双扇大门关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