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作新曲艺的一些小经验(第2/3页)

消极的,我们不该用半个词,像“歼灭”,而只用“歼”:“棺材”,而只用“棺”。“歼灭战”是个新名词,可是用此全词,民众能够接受——民众学习能力并不很小。反之,若单用一个“歼”字押韵,像“大军南下把敌歼”便嫌太文,而且没有力量。要知道,我们选择韵脚越响亮明显越好。字音字义稍一晦涩,唱的人便感到困难,听的人便不易理会。在我的《过新年》太平歌词里,我原有这么一句:“活埋省下一口棺。”“棺材”是通用的一词,我却只用了它的一半。韵有了,而是个瘸子。于是,我就改上:“不是活埋,就是铡成两半边。”

消极的,不是民众所熟悉的词汇,不能因押韵的困难而勉强去用。举例说:我轻易不用“然”字。必不得已,我只拣大戏与曲子里惯用的“枉然”,“不然”,和“惨然”,而不是“凄然”,“悠然”,和“徒然”。在《过新年》中,我这么写:

“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过新年。

古往今来多少不平的事,一到新年更显然。“

头两句是许多鼓词中惯用的两句话,没有什么可挑剔。为转入正文,我必须用两句话垫上,以便承上启下。可是,第四句越看越别扭,越看越不对劲。“显然”生硬,不很通俗。我改了再改,而始终换不掉它。于是,另生一计,把全句改成“越过新年越显然。”一句有两个“越”字,近于口语,足以减轻“显然”的罪过。可是,到今天我还对它不满。

韵脚也怕硬凑。韵押得好,是水到渠成;押得不好,是鸭子上树。初学者往往重复句子的末一字,使之成韵,不管通不通。像:王二上了山巅巅,李四摸着须尖尖……。这不好。遇到这种句子,顶好是从新写过,不可偷懒。这种用字法,即使用得不错;也难得叫好:因为两个同音字相连,不易立得牢稳。韵脚既是脚,就必须立得住,不东摇西摆。看:“电车铃儿响噹噹”好?

还是“电车铃儿响叮噹”好?

赶到唱起来的时候,“叮噹”就取得绝对的优势。

以上是消极的指出我们应避免什么;现在,我们说些积极的应作些什么。

是的,我们应当拼命去押韵,因为韵脚是韵文中画龙点睛的地方。韵押得漂亮,现成,则全句的精神为之一振。韵押得不响亮,不现成,则唱无技可施,听者感到闷气。对押韵,我们不该取照例公式,随便敷衍的态度,而是要煞费苦心,出奇致胜。记得在重庆的时候,我给富少舫先生写过一段《新拴娃娃》。每逢他使这段活的时候,第一个摔板必得满堂彩,第二个摔板永远若无其事。第一个摔板是:

“二姐另有一宗病,见了情人先说头疼,又恰好忘带了阿司匹灵。”

阿司匹灵,在近二十年来,差不多已代替了万应锭。可是,它还没入过鼓词。经过这么一用,它就即新颖,又现成,唱者脱口而出,毫无勉强,听者不由得叫出“好”来。

第二个摔板是刘二姐去参观图画展览会,假充行家,发表了意见:

“哎呀你们来看哪,这一枝梅花画得多么红!”

我原来是要俏皮刘二姐的浅薄无知——梅花的好坏,不在乎画得红不红。而且“红”在中东辙里又是个有分量的字。我想,这一句一唱出来,必能得到喝彩。可是,台下没有一个叫好的。这个“红”字没能负起它应尽的责任,因为它不像阿司匹灵的“灵”那么现成,听者得想半天才能悟出道理来。这一想呀,可就耽误了喝彩哟!

十三套辙里有宽有窄,为保险一点,我们应先挑选宽的用,如中东,人辰,汪洋,言前等辙。不过,即使用了宽辙,我们若不努力去找字,不努力去调换句子,还是(以用中东辙说吧)三句一个“在其中”,两句一个“美英雄”,翻来覆去,老是那么几个字。假若我们肯下心去搜寻民间的俏皮话,歇后语,成语,我们(还以中东辙来说)就会连“宠”,“坑”,等不易用的字也搬运出来,像:“照旧(舅)穷来照旧苦,真是外甥打灯笼。”和“一个萝卜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