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第2/4页)

但这种内涵如果不是痴情这个词可以概括的,那么它又应该被叫做什么呢?

过了两年之后,在李益被朝廷授于“郑县主簿”官职,即将去赴任的时候,这时候霍小玉开始从痴情的沉醉里醒了过来。她知道,士子一般赴官之后就开始要面临着婚配的问题,而自己的身份与李益是有距离的,而且通过李益,她也了解到李益“堂有严亲”,也就是有一个很厉害的妈,所以她认定“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约之言,徒虚语耳”。这写出霍小玉智慧与清醒的一面,揭示出婚姻与爱情难以调和的现实矛盾。按正常的思维,两人的婚姻已毫无希望与可能,但霍小玉却以超常的思维提出了超常的办法。她坦诚地对李益说:

“妾年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壮室之秋,犹有八岁。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后妙选高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夙昔之愿,于此足矣。”

也就是说,我与你的爱但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我也不敢奢望能与你白头偕老,只求能与你约定八年的欢乐时光,而且这八年霍小玉是替李益算好的,就是李益最多可以拖到三十岁结婚,我们讲杨贵妃的时候说过,白居易三十六岁才结婚,所以李益三十岁结婚也没什么。共渡八年欢乐时光之后,你去成家也好,“妙选高门”也好,我都不会阻你的前程,而我,此生的心愿已足,我会带着这八年最完美的爱,舍弃红尘,遁入空门。

我个人觉得,作出这个决定既是很艰难的,又是很智慧的。从霍小玉的角度说,艰难在于舍弃婚姻,智慧则在于选择爱情。当然,这里头也体现了霍小玉浪漫的理想化的性格,但这与她冷静的判断、清醒的认识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现实与浪漫紧紧地揉在一起,才最能体现出最独特、最深刻的人性美。我以为霍小玉最耀眼的闪光点也就在这个地方。

人生总是那么残酷,往往是退而求其次,其次亦不可得。在约定最迟到八月即来与小玉相会之后,李益就回家了,但这一回便如沙入尘、水入海,便再也没了消息。霍小玉在约期之后苦苦等待,身体情况是越来越差,开始是“羸卧空闺,遂成沉疾”,就是相思成疾;后来到“委顿床枕”,就是病得都起不了床了;后来到“转侧须人”,连翻身都需要人护理,需要人帮忙,可见用情之深,用情之苦到什么地步了。最后当有了李益的消息时,小玉“多方招致”,就是用了各种办法,想见李益一面,李益还是不见,小玉这时候已是形容枯槁,病入膏肓了。终于有一天,有一个侠士黄衫客绑架了李益来见小玉,霍小玉在重病卧床的情况下,“忽闻生来,欻然自起,更衣而出,恍若有神”,也就是重新焕发美丽动人的光彩。

读到这儿的时候,我经常会想起黑格尔在《美学》里说过的一句名言,他说:“爱情在女子身上特别显得最美。”正是这种刻骨铭心的真爱与至情成为贯穿霍小玉爱情始终的核心因素,才让她既有冷静的分析,又有理想的愿望,既能在失望时锲而不舍,又能在悲愤中毅然决然。

她在回光返照之中对李益说:“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说完后“乃引左手握生臂,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绝。”后来,李益再娶卢氏和营十一娘,果然整日疑神疑鬼,心神不定,弄得婚姻生活很悲惨,丝毫没有幸福可言。

后来,明代的汤显祖在把这个传奇改编为戏剧《紫钗记》的时候删去了这个结尾,并没有让霍小玉报复李益,有许多学者认为“这足以见出汤显祖这位戏剧大师的超凡眼光”。我个人又觉得有些不以为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