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6页)

“你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吗?”

“我的母亲!”我叫,“我当然知道!她是江绣琳,已经去世了!罗伯母,你在故弄玄虚吗?难道我的母亲还有另外一个人?”

“你的母亲——”

罗太太的话没有说完,罗教授猛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巨大的身子挺立在我的床前,乱发蓬蓬中的眼光直射在罗太太的身上,用警告似的口吻说:

“我在门外听到你们在谈话,雅筑,你在说些什么?”

“她在谈我的母亲,”我说,怀疑地看着罗太太和罗教授,“你们以前和我母亲很熟吗?罗教授!我的母亲是谁?”

“你的母亲是谁?!”罗教授瞪大了眼睛,对我鲁莽地喊,“你在发热病吗?忆湄?还是在说梦话?你连你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了?还要问我们!你的头脑呢?发了昏吗?”

天知道!这是罗太太提出来的问题!却害我挨上这一顿臭骂!我翘起了嘴巴,嘟嘟嚷嚷地说:

“真不知道是谁没有头脑,是谁在发昏,我不过是重复别人的问题而已!”

罗教授看了罗太太一眼,说:

“雅筑,你先回房里去,我有话和忆湄谈!”

罗太太顺从地转过身子,走出了房门,在隐没在门外的一刹那,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光特殊而神秘,我是更加地大惑不解了。罗教授望着房门阖拢,然后,把他重大的身子塞进了我床前的椅子里,瞪着我说:

“好了,忆湄,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一愣,什么话?!明明他有话要和我说,怎么倒变成了我有话要说了,我皱起了眉,沉不住气地说:

“我根本没有话说!只是你们转昏了我的头!我觉得你们全体都在故作神秘!”

“故作神秘?”他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下,“忆湄,你别听雅筑的话,难道你还不知道她的神经有问题?她说话向来没头没脑的,你别去惹她就行了!你的毛病就是太爱管闲事!太好奇!太爱乱发问!”

“我?”我张大了瞳孔,“天知道!”

“哼!”他哼了一声,突然用手揉了揉鼻子,仔细地凝视了我一会儿,文不对题地说,“忆湄,你好像瘦了不少!”

“唔,”我愣了愣。“都因为这只脚,假如再这样坐在床上,我真要发疯了。”

“你——”他望着我,显得若有所思,突然说,“应该吃点滋补的东西,你爱吃什么?”

“我——我已经吃得很好了。”我说,“在这儿的生活,比起我以前,真是天堂了。”

“你曾经过得很苦吗?”

“是的,有一阵,在妈妈生病的时候。”

他的嘴闭紧了,炯炯逼人的眼光在我脸上上上下下地逡巡着。然后,他那巨大的手掌忽然盖在我的手上,那是只大而有力的手!一股暖流从他手掌中灌注到我的心底。他的眼光逐渐转变,变得那样温柔,那样细腻,像他对罗太太发病时的眼光,温柔得让人心碎。除了温柔以外,那眼光中还有些什么,使我的心脏痉挛而脉搏增速,那是种恻然的、怜惜的、宠爱的光芒。他对我慢慢地摇了摇他那巨大的头颅,用充满感情的低沉的嗓音,喃喃地说了一句:

“哦,忆湄。以后你将不再贫苦孤独,你将远离一切苦难!”

说完,他的大手掌在我的手背上加重了压力,于是,刹那间,我发现我被拥进了他的怀里,我的面颊紧倚在他的胸膛上。那是多宽阔的胸怀!他一定有一颗巨大的心脏,我清楚地听到那心脏敲着胸腔的沉重的响声!他满是胡须的下巴贴着我的鬓边,硬硬的像个刷子般的胡须刺痛了我。但,那是种舒适的疼痛,温暖而亲切。他的手轻抚着我的背脊,嘴上模糊地喊着:

“小忆湄!可怜的忆湄。”

随着他的低唤,我猛然觉得心境空灵,而疲倦欲睡。这是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仿佛一个在深山中迷途许久的人突然找到了家。一个被寒冷冻僵了的人突然找寻到一盆火。只感到四肢松懈,满怀温情,像置身在温暖浪潮中,那么舒适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