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6页)

“我向你警告,皓皓!”罗教授吼着说,“你在外面胡闹我不管,你在家里——给我放安分点儿!”

“我怎么不安分了?爸爸?”皓皓问,那对酷似他父亲的眼睛是任性而不驯的。“你不愿我教忆湄溜冰吗?”他望了我一眼,眼睛里又恢复了他惯常的嘲谑的味儿,我不知他是在嘲谑我,还是嘲谑他的父亲。一个微笑飘过他的嘴边,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过,爸爸,我高兴你终于发现了一个你所欣赏的女孩子了!”

说完,他不再回顾,就推开玻璃门走进了饭厅。这儿罗教授像座喷了一半的火山,兀自站在那儿“冒烟”,鼻子里不住地出着气,喉咙里也不停地叽哩咕噜地咒骂。好半天,他忽然发现了坐在台阶上的我,那未喷完的一半火就全对我喷了过来,他指着我的鼻子,暴跳着说:

“好!忆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愕然地瞪着他,天知道!我才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等我答复,又叫着说:

“我告诉你,忆湄,除了书本,你不许对任何东西有兴趣!你住在我家里,就要听我安排!否则……”

他的话没讲完,就咽了回去,在喉咙里化为一声模糊的咒语,然后,他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怒气未息地走进他的书房里去了。

我坐在台阶上,胳膊支在膝上,双手托着下巴,怔怔地凝视着暮色渐浓的花园。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侧过头去,是徐中枬,他正和我一样坐在台阶上。

“好了,”他说,“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摊了摊手。

“就像你所看到的。”

他注视我,微笑了起来。

“忆湄,你猜你像什么?”

“像什么?”

“马戏班里的小丑!”

“噢!”我轻呼了一声,看看自己泥泞的手,相信这手上的污泥涂到脸上去的一定不少,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提着湿漉漉的裙子,我说:“我要赶快去刷洗一番!”走上了两级台阶,我又站住了,回头说:“中枬,你认为大学是不是必须应该念的?”

“怎么?”

“我——”我咬咬嘴唇,“我不想考大学了。”

“为什么?”他盯着我。

“我想离开这儿。”我轻轻地说。

中枬走上来,站在我面前,把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平静地说:

“你应该考上大学!忆湄。你穷苦、孤独、无依,所以,能力和学识对于你比什么都重要,人生是很现实的,你懂吗?忆湄?”

我望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懂了,懂的比他告诉我的还要多。是的,我穷苦、孤独、无依,所以我更要充实自己,更要在这芸芸众生中谋一席之地!我回转头,缓缓地走进室内,跨上楼梯,沉思地向我自己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门,我愣住了,罗太太正站在我的房内,仰视着墙上那张我和妈妈爸爸同摄的全家福。她的头发整齐地梳着髻,一件白色长裙飘然地披挂在她瘦骨支离的身子上,微仰的头和定定的眼神,有棱角的尖下巴和秀气的颈项……整个的人和姿态,都像一座蜡像馆陈列的蜡像。

我走进屋内,关上房门。我的关门声惊动了她,回过头来,她呆呆地望着我,有如我是个突然撞入的陌生人。

“罗伯母。”我对她点头,微笑。

她继续凝视我,默然不语,我走到她身边,也望了望那张照片,解释地说:

“这张照片是我六岁那年照的。你看我的样子多滑稽,是不是?妈妈常说我小的时候长得像只猫,有一张猫脸,就是没胡子。”

我笑了,但是她没有笑。她盯着我,忽然间,她用手捧起了我的脸,拂开我额前的短发,仔细地注视我。她那对又大又黑的眸子那样深沉,那样美丽,她的神情那么落寞而萧索,我被她的目光所震慑了。她对我审视得很细心,也很温柔,就如同以前罗教授曾审视我的一般。然后,她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低低地,喃喃地,自语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