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灵车开往哪里去?(第2/3页)

葛林从座位上略略挺起身,睁开混沌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非讲些什么不可。

“我刚刚在想史迈利爷爷讲的话。他说我这短暂又奇妙的一生,简直就是为体悟死亡的真谛而生……”

“你又说这种死气沉沉的话。没用的啦!因为你的脸就是一副无时无刻都在笑的怪模样,所以即使说这些话,也吓唬不了我赤夏小姐的。”

“哎呀,你听我说嘛!赤夏,我并不觉得这是奇妙又短暂一生。”

“啊?你指的是?”

“人类害怕死亡,追求永生,所以思索出种种哲学、宗教和理论,探究永恒的生命。可是,赤夏,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不死的东西吗?”

“那种东西,我哪知道啊?!”

“那就是细菌。”

“细菌?你在说什么?”

赤夏以为葛林因为魂魄即将消逝,开始呈现意识狂乱的状态,不禁哭了出来。葛林不管她,继续说:“只要细菌不被消灭,它就可以反复不停地分裂,不断地增殖一模一样的东西来,也就是说,它永远都不会死。对细菌来说,‘死’这个概念是毫无意义的。”

“你死气沉沉的话说腻了,现在又要说些高深莫测的话了?”

“拜托你听我说嘛!因为生物无法满足自己只是细菌的身份,它们想让自己可以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想变成更高等的生物,所以,它们发现了一种非常了不起的方法。”

“那是什么?”这话题引起了赤夏些微的兴趣。

“就是性。生物找到了一种个体之间交换遗传因子的最佳方法。于是,它们进化再进化,进而演变成为会思考永恒生命这种困难问题的人类。不过也因为如此,它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又来了,我听不懂啦,极大的代价是什么?”

“死亡。”

“死亡?”这个不断听人谈起的忌讳词句。

“是的,死亡。生物分成了雄与雌,选择了用性来繁衍后代的这条路,于是它们失去了像细菌那样靠分裂增殖而得到的不死生命。性的代价就是死亡。这辆愚蠢的灵车车身不是也写着吗?‘性爱和死亡是亲兄弟’。”

“你想说什么啊,葛林?用我听得懂的话讲啦,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啊!所以我要说的是——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赤夏惊讶地看向葛林。

“人的确失去了永恒的生命。可是,它却换得了我们每个人的差异性。我们不再像细菌一样每个个体都完全一样。而是有了雄雌之分、男女之别,我是我,赤夏是赤夏,是完全不同的个体了。而且,如此迥异的我们相遇、相爱,结合在一起,这些收获可和长生不死相匹敌,它们的意义等同于永恒。你懂吗?”

赤夏眉头紧蹙低语道:“我稍稍懂了。我爱你,你爱我,是和长生不死一样棒的事。”

“对啊!赤夏。史迈利爷爷说我短暂的一生是为要体悟死亡的真谛而存在,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和你相遇,因为你那像猫咪一样的有趣脸庞,因为爱着你那像玩具箱般充满欢乐的心,我这奇妙的短暂人生有了永恒的意义。”

葛林话一说完,又筋疲力竭地靠在椅背上。他开始失去意识。车内的收音机里,孤独的摇滚歌手嘶吼着——与其逐渐淡去,不如烧个干净。 赤夏惊慌地抓住葛林的肩膀,拼命摇动他发硬的身躯喊道:“不可以!葛林,你不可以死,你不是说过死亡根本不算什么吗?在最后一刻你又会重新活过来,所以我要你永远永远一直活下去。葛林!” 这时,葛林又再次经历了记忆屏障——和双亲一起去动物园看到的骆驼围栏上的广告牌……祖母手腕上的点滴管……阁楼房间玩具箱里的披头四唱片……在阴暗走廊下徘徊的“面罩人”……映像在灵车引擎盖上的火光……躺在棺材中的史迈利的微笑……静悄悄通过金黄色糖枫树隧道的送葬队伍……从树枝间露出来,像猫咪般的赤夏的笑脸……呈现肉体腐败惨状的“死之变容像” ……像火炬般燃烧的巴利科恩大宅……新英格兰美丽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