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是倒过来的光(第2/9页)

毕竟,他还需要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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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斐然从银行出来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空气有些闷热,蒸腾的水汽弥漫空中,令他浑身不适。

“小伙子,让一下好吗?”

一个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友善地望着季斐然,手里提着一个黝黑的塑料袋,像是一袋水果。男人没带雨伞,所以也只能从这条狭窄的小巷里穿行,而此时后面也跟上来了好几个人,都嚷嚷着叫季斐然让路。

季斐然向墙面靠了靠,把腹部收紧,男子过去后朝季斐然微微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季斐然也礼貌地向对方笑了笑。待大家走了以后,季斐然便急匆匆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赶了回去,外婆还在家等着吃饭,十二点之前必须赶回家。

在季斐然的印象当中有一片空白,是关于他的父亲的,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母亲曾经给过自己的唯一关于父亲的信息,是说父亲在自己出生前就抛下了他们,从此杳无音讯。

季斐然从来都不相信这些无凭无据的话。在季斐然心里,即便父亲从未尽过责任,却不影响他为其树立起一个高大的形象。他觉得父亲应该是颀长的,睿智的,像所有父亲一样威严慈爱。所以在那些充斥着母亲的冷漠的日子里,臆想中的父亲一直是季斐然心里唯一的精神支柱,总会在他感到绝望时给他勇气,让他重新坚强起来。

所以当他看到雨巷里的男子冲他一笑的时候,他忽然间觉得父亲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所以他才会回以对方一个微笑,即便他从来都没这样做过。而且他确定那是他发自内心的微笑。

外婆的家坐落在城东的一个极为幽僻的院落,去那里的公车只有五趟,基本上半小时一趟。季斐然已经记不太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母亲扔在外婆家的了。他只记得他苦苦地哀求母亲不要丢下他一个人,可最终母亲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去。从此以后母亲每月会从上海寄回来生活费。最初只有两三百,到后来越来越多,有段时间甚至一万两万往回寄。

母亲回来的次数很少,从外婆口中可以得到的仅有的一点讯息是母亲在上海做服装生意,最近在北京又开了一家分店,因此变得更加忙碌了。所以距上次母亲回来大概也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了。

季斐然到家的时候,外婆刚刚从厨房出来,季斐然扔下书包,跑过去扶住摇摇晃晃的外婆,带着责备的口气问道:“青姨呢?不是叫她照顾好你吗?她不知道你的腿摔过一跤吗?”

季斐然连珠炮似的责问让外婆有些措手不及,保姆青姨刚好从卫生间出来,见到这一情景,匆忙跑过来,扶住老太太的另一条胳膊,向小少爷季斐然连声道歉。

“实在是对不起,刚刚上了一趟卫生间,老太太本来在沙发那里等你回来,我也不知道老太太要做什么……”

“好了好了,”外婆抓紧青姨的手心,安慰道,“我又没事,你先回去吧。”

“嗯,那……”

“小然在这,你还担心什么。”

“那,好吧。您也注意,医生说您双腿都不能沾水。”

“知道了,走吧。你儿子难得回来一次。快回去看看吧。”

季斐然目送着青姨离去,然后扶着外婆坐在椅子上,又为外婆盛了一碗玉米粥,最后面对着外婆坐了下来。

其实所有熟悉季斐然的人都清楚,自从季斐然的外公在四年前因病去世后,季家虽然在季思敏的打拼下越来越富裕,但是季斐然的性格却愈加孤僻,对人冷言冷语,漠不关心,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是季思敏偶尔回家一趟,季斐然也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在他看来,这世上唯一值得自己去关心的,就只有外婆了。

客厅有些安静。

外婆用微颤的手拿起调羹缓缓地将一口粥送入口中,爬满褶皱的颈部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