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想起来,那年夏天,绪方先生跟我们待在一起那么久的用意很明显。知子莫若父,他一定已经猜到二郎要怎么处理松田重夫那篇登在杂志上的文章惹出的事情;我丈夫只是在等绪方先生回福冈,这件事就会被忘掉。而他可以继续欣然同意:这种侮辱家族名声的事应该迅速地、坚决地予以回应;这件事不仅是他父亲关心的,也是他关心的;他一有时间就会给他的老同学写信。现在回想起来,这就是二郎面对可能的尴尬局面时的一贯做法。如果多年之后,他在面对另一场危机时不是采取同一种态度,我也许不会离开长崎。但这是后话了。

我在前面已经讲了有天晚上,我丈夫的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同事来到家里,打断了他和绪方先生下棋。那晚我铺床时,很想就松田重夫的整件事情和二郎谈谈;我并不希望二郎违心地写这封信,但我越来越强烈地希望他能把他的立场更清楚地告诉他父亲。但结果,那晚,和前几次一样,我最终没有说出口。一来,我丈夫会觉得对这件事情我不应该说话;二来,晚上的那个时候,二郎总是很累,和他说话只会让他不耐烦。总之,我们夫妇间从不开口讨论这样的事情。

第二天,绪方先生一整天都待在公寓里,时不时研究那盘棋,他告诉我说,昨天晚上棋下到关键时候被打断了。到了晚上,晚饭后约一小时,他又把棋盘拿出来,开始研究棋子。忽然,他抬起头来对我丈夫说:

“那么,二郎,明天就是大日子啦。”

二郎把眼睛从报纸上移开,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胡说。明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当然了,为公司尽全力是你的本分,但要我说,不管明天结果如何,这件事本身就很了不起。你的资历不深,就能叫你代表公司,这事在今天,也是很少见的。”

二郎耸了耸肩。“是不多见。当然了,即使明天进行得异常顺利,也并不保证我能获得提升。可是我想经理应该会对我今年的业绩感到满意。”

“要我说,大家都觉得他对你很有信心。你觉得明天会怎么样?”

“我当然希望一切顺利。现阶段需要参与各方通力合作。这只是为秋天的正式谈判做准备。没什么特别的。”

“我们就等着瞧吧。现在,二郎,我们把这盘棋下完怎么样?我们已经下了三天了。”

“哦,对了,下棋。当然了,爸爸,您知道不管明天我多成功,都不一定保证我能获得提升。”

“我当然知道了,二郎。我自己也是从残酷的职场竞争中过来的。我再清楚不过了。有时那些哪方面都比不上你的人却被选中了。但你不能让这些事妨碍你。你只要坚持,最后一定会成功。现在,把棋下完吧。”

我丈夫瞥了一眼棋盘,却没有要上前去的意思。“我没记错的话,您快赢了。”他说。

“局面是对你不利,可是是有办法化解的。记得吗,二郎,我第一次教你下棋时,是怎么一直警告你不要太早出车的?你现在还是犯同样的错误。看出来了吗?”

“车,是啊。您说得对。”

“还有,顺便说一下,二郎,我想你下棋前没有先想好步子,是吧?记不记得以前我是怎么费老大劲教你至少要先想好三步?可是我想你没有。”

“先想三步?不,我没有。我不像您那么会下棋,爸爸。反正我想您已经赢了。”

“其实,二郎,这盘棋你老早就没有先想好步子,真叫人心痛。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一个好棋手得想好了再走棋,至少要先想好三步。”

“对,我想是这样。”

“比如说,你为什么要把马走到这里来?二郎,看过来,你连看都没看。记得你为什么要把这个走到这里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