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第4/5页)

这话当然是不错了。可是,我们赶得上吗?我们为什么会掉队,不就是因为我们追不上大家的脚步吗?赶上队伍谈何容易?不但要赶上部队此刻的行军速度,还要把我们以前落下的补上。恕我悲观,我看是梦想。河莲有根有据地说。因为话太长而且很严肃,说完之后她喘个不停。

果平用手揪起背包带子,胸膛能比较自由地吸进更多氧气,说话的时候就可以带出微笑的口吻。她说,你们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

对于她的重复设问,我们都不理睬。太累了,你打算说什么,快说吧,别啰唆啦!

果平只好自问自答,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休息啊。

乌拉!我们立刻用俄语欢呼起来,倒不是对这种语言情有独钟,主要是电影里苏联红军打胜仗的时候,都是这样表达兴奋心情的。

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家立刻倒在雪地上,大口地喘气,先把氧气吸个饱。背上的负重也不敢卸掉,因为再背妥帖很费时间。我们像蜗牛一般,脊梁枕在背包上,头仰得高高,摘下墨镜,看着蔚蓝色的天空。

黄昏已悄然来临,天空急遽地转换着颜色,从海一般清澈的蓝,逐渐加深,好像一缸靛青的染料被打碎了,没有波纹地扩散开来,整个天幕被无声无息地染成蓝宝石的颜色,透明中闪着银光。雪山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圈虾红色的轮廓,像是华贵的绸缎织成的剪影。有一只喜马拉雅鹰凝然不动地贴在天际,使你相信在它铁一般的鹰爪下,有一股神秘的高空风,像巨掌一样轻轻托住它的翅膀。

我们要是喜马拉雅鹰就好了。大家齐声说。

可惜我们不但不是鹰,连一只最普通的麻雀也不是。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感觉万古寒冰的森然阴气,像泉水一般从地心漫上来,渐渐地俘虏了我们的脚,弥漫在我们的关节,浸满了骨髓,笼罩在血液中……一种酷寒而舒适的陌生幻觉,像雾一样包裹了我们的大脑,使它变得像玻璃一般脆而晶莹。我模模糊糊地想到,为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在被冻死以前,会看到那么多美妙的景象,寒冷真是美丽而凄清的神仙世界啊!

我们躺着,手拉着手,刚开始很紧很紧,透过皮手套,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力量。但是这力量渐渐地涣散下去,骨骼松弛了,血的温度下降了,手套变得像海带一般黏滑,很快就抓不住了,只好彼此松开。我的手刚一接触到雪地,就被它吸了过去,牢牢地粘在冰上。好像手是一块生铁,地是巨大的磁石。我觉得这事有点怪,很想挣脱冰雪的引力。但是没办法,手指根本就不听指挥,它们不再属于我,已经成了绵延万里的冰山的一部分。

思维变得迟钝而漂浮,苍白无力地混乱运行着,好在一点都不痛苦,也不恐惧,有一种近乎飞翔的感觉……

你们都给我起来!

一声断喝,从天而降。我们就是再麻木,也被惊得半坐了起来。只见一彪形大汉,天神般地矗立在面前。

你是谁?我们说不出话,只是用眼光问他。

我是后勤部收容队的队长。大队人马已经到达宿营地了,到处找不到你们这几位女兵,我们就沿着来路向回找,没想到,你们在这里睡大觉!收容队长怒气冲冲地说。

我们懒洋洋地看着他,眼珠也不愿转一下。什么后勤部,什么宿营地,听不懂啦!好像是古代故事里的名词。

收容队长很有经验,知道我们已经进入冻伤的意识淡漠期,如果不马上振作起来,就会在这种迟钝的幻觉当中进入昏迷。他指挥带来的收容队员们,把我们拉起来。可是刚把这个从雪地上拉起来,那个又躺下了。把那个扶起来,这个又坐下去。雪地好像一张巨大的软垫子,极力诱惑着我们沉睡在它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