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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一声,有人扔出一个石子,打在雕像上。我急忙躲进身旁松树林的黑暗中。我看到什么在动,不久又扔出一块石头,这次是一块卵石,滚过地面,跳到我跟前。石头过处显出一道白光。石头是从我这一边更高的地方一棵树后面抛出来的。我知道是朱莉。

我顺着斜坡往上冲,跌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她站在树旁边黑影最浓处。我可以看见她的白色衬衫和裤子,她的金发。她张开双臂迎着我。我往前跨出四大步,便到了她面前,她立即紧紧把我抱住,我们相拥而吻,热烈而狂野,持续时间很长,只有一两次停下来吸口气,极端兴奋地重新调整拥抱的姿势,热吻仍在持续……那时候我想,我终于了解她了。她已经放弃了一切伪装,她充满了激情。她近乎饥渴。她让我把她抱得很紧,同时她也主动抱住我。我低声对她讲了一两句断断续续的表示亲热的话,但她把我的嘴捂住了。我转而吻她的手,抓住它,嘴唇沿着手的侧面吻至手腕背部的伤疤处。

一秒钟之后,我放开她,把手伸到口袋里去摸火柴。我划燃了一根火柴,把她的左手抓起来看。伤疤不见了。我举起火柴。她的眼睛、嘴巴、下巴的形状,一切都跟朱莉一样。但是她并不是朱莉。她的嘴角有一些小皱纹,她的神情有点过于警觉,故意装出放肆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她的皮肤晒得很黑。她和我对视了一阵,低下头去,然后又抬起头来平视着我。

“见鬼了。”我把手中的火柴扔掉,又划燃了一根。她马上把它吹灭。

“尼古拉斯。”声音很低,略带责备,有点怪异。

“肯定搞错了。尼古拉斯是我的孪生兄弟。”

“我以为午夜永远不会到来。”

“她在哪里?”

我愤怒地说道。我真的动怒了,但没有到我讲话的口气那样愤怒的程度。此时已干净利索地进入了博马舍的喜剧境界,王政复辟时期的喜剧境界。我知道,一个人受愚弄的程度是用他的愤怒来衡量的。

“她?”

“你忘记戴伤疤了。”

“你真聪明,看出以前的伤疤是化装的。”

“还有你的声音怎么也变了。”

“这是夜晚的空气造成的。”她咳嗽。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拖到杏树下的座位上。

“说,她在哪里?”

“她不能来。别这么粗暴。”

“好吧,她到底在哪里?”姑娘一声不吭。我说,“这不是在跟你闹着玩。”

“我觉得很刺激。”她坐下来,抬起头来望着我。“你一定也觉得很刺激吧。”

“天啊,你不就是……”但我用不着把这句话讲完。“你是朱恩吧?”

“是的,如果你是尼古拉斯的话。”

我在她身边坐下来,取出一包香烟,她拿了一支。借着火柴的光亮,我仔细地打量她。她也认真察看我,目光明显不像她的声音那么轻浮了。

她的脸与她的姐妹如此酷似,这真有点出乎我的预料,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以前我对朱莉的这一方面一直未曾充分注意,觉得无所谓,不必搞得那么复杂。也许朱莉在正常的情况下就应该像她一样,皮肤晒黑一点,多一些户外体力活动,身体更健康些,两颊更圆一点。我向前探出身子,双肘顶在两膝上。

“她自己为什么不来?”

“我想莫里斯早已告诉过你。”

虽然我没有表露出来,但是我觉得自己像个过分自信的棋手,忽然发现自己可能还坚不可摧的皇后距灭亡仅一步之遥。我再次回忆起老头子的话,也许他说得对,有些精神病人的智力很高。如果她是个狡猾的疯子,她不该把茶水泼在我的脸上。但是狡猾的疯子为了最后向我暗送秋波,也还是有可能这样做的。后来又彼此互相用脚示意,她用火柴在桌上向我传递信息……也许他并非真像他表面上那么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