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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整座公园为他提供的就是这种布局,这种格调。有一座小小的古典式庙宇,是圆形建筑物。一座英国花园,是摩尔风格的。但是他却坐在榻榻米上,穿着宽松的和服,淡淡的灰蓝色,薄雾的颜色。这当然有点怪。但是一切浮华和乖戾的东西,在一个以经济生存为拼死奋斗目标的世界上,多多少少都会显得有点怪。

“作为一个想要成为社会主义者的人,我在第一次访问期间确实感到很震惊。而作为一个耽于声色之乐的男人,我却感到十分陶醉。吉弗黑黎德不折不扣是一座巨大的博物馆。画廊、绘画、瓷器和各种艺术珍品不计其数。还有一座著名的图书馆。早期键盘乐器的收藏量无与伦比。击弦古钢琴、小型古钢琴、维金纳琴、鲁特琴、吉他,应有尽有。你永远不知道还会看到什么东西。有一房间的文艺复兴时期铜器,一整箱宝玑手表。收藏的鲁昂陶器和讷韦尔彩陶美不胜收。有一座军械库。希腊和罗马钱币的陈列室。这份清单我一个晚上也念不完,因为他毕生致力于收集藏品。单是部雷[39]和里兹内尔[40]制作的精美家具,就足以配置六座较小的城堡。依我看,在现代,也只有赫特福德藏品能与之媲美。赫特福德被分割的时候,德康又买到萨克维尔子爵遗产中许多最珍贵的东西。塞利格曼[41]把优先挑选的机会给了他。当然,他只是为收藏而收藏。当时,艺术品还没有成为股票市场的一个分支。

“在后来的一次访问中,他带我参观了一个锁着的画廊。里面收藏着大量机械玩具——有木偶,有的几乎跟人一样大,好像能走路,会呼吸,栩栩如生,取材于霍夫曼的故事。一个人在指挥一支看不见的管弦乐队。两名斗士在决斗。一位歌剧女主角的嘴里唱出了《女仆作夫人》的咏叹调。一位姑娘向一个男人行屈膝礼,他鞠躬还礼,然后两人一起跳了一曲呆板古怪的米奴哀小步舞。但是最重要的藏品要数机械情妇米拉贝利。一个裸体女人,涂脂抹粉,皮肤细腻。开动之后,她就躺在褪了色的四柱床上,屈膝,两膝两臂一起张开。当她的主人趴到她身上,她的两臂就合拢来抱住他。德康特别珍爱她,因为她有一个装置,可以确保永远不给自己的主人戴绿帽子。除非你用一定的压力推动她脑袋后面的一根小操纵杆,否则她的双臂如同老虎钳般紧紧相扣。如果有人试图与她通奸,连接在强弹簧上的一把匕首会向上弹出,刺穿他的腹股沟。这一可憎的玩意儿是十九世纪初意大利制造的,为土耳其的苏丹制造的。德康演示她的‘忠贞’时,转过身来对我说:‘这是她最逼真的部分。’”

我偷眼看了一下莉莉。她正低着头看自己的双手。

“他把米拉贝利太太锁在房间里。但是在他的私人小教堂里,他收藏一件更加——在我看来——淫秽的东西,装在中世纪早期庄严的圣盒里,看上去像萎缩的海参。德康称之为‘神圣的一员’,绝无幽默之意。他当然知道,纯粹软骨的东西不可能保存那么长时间。在欧洲至少还有十六个‘神圣一员’,多数来自木乃伊,全都被证实是假的。但是对德康来说,它只是一件收藏品,而它对宗教或者对人的亵渎,他完全不予理会。一切收藏都是如此。它不允许道德本能的存在。最终是藏品占有了收藏者。

“我们从不讨论宗教或政治。他参加弥撒,但是我认为,这仅仅是因为参加宗教仪式是培育美感的一种形式。从某些方面看,他是一个极其单纯的人,这也许是因为他时刻被巨大的财富所包围的缘故。自我否定对他来说是不可理解的,除非它是审美强化训练的一个组成部分。有一次我和他站在一起,看一列农民在芜菁菜地里劳动,那情景简直就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米勒作品。他只说了一句话:‘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就是美。’最严重的社会对峙和贫富悬殊,可能刺痛最庸俗的暴发户的良心,但对他却不构成任何刺激。生活两极分化的生动事例,除了当作谈资取乐之外,对他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