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2/4页)



  一种陌生的声音

  在上海待了几天,这里的人都爱说上海话,除了「侬」字之外,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人家说得眉飞色舞的时候,我只好在旁边发呆。别人的乡下话,永远是一种陌生的声音,假如自己最亲密的人也是发出这种声音,那是很难受的。

  Q是香港出生的广东人,几年前,她交了一个香港出生,祖籍上海的男朋友,年轻的广东人,许多都不会说乡下话了,但年轻一辈的上海人,好像都会说上海话。那时候,她跟男朋友住在一起。他平日跟她说广东话,然而,每次当他跟他妈妈通电话或者跟他妈妈一起吃饭,他们两母子便不停的说上海话。Q坐在旁边,一句也听不懂。

  她觉得他妈妈并不喜欢她。假如她喜欢儿子的女朋友,她大概会愿意在她面前说几句广东话吧?这是一种礼貌,她又不是不会说广东话。

  每一次,当他在电话里跟他妈妈用上海话说话,她总是觉得有一种被隔绝的孤独感。起初的时候,她还会问他:「你刚才说的上海话,在广东话是甚麽意思?」後来,她甚至懒得去问。感情最浓烈的日子,她恨自己是广东人,她为甚麽不是上海人呢?感情转淡的时候,她愈来愈不能忍受那种她听不懂的声音。她发誓以後也不会爱上说上海话的上海男人。

  女主角的流行病

  从上海回来,翻看过去一个星期的报纸,其中一段新闻,是一位患上红斑狼疮症的二十岁女文员跳楼自杀,救不回了。在上海的时候,我刚刚看完了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是一个网络爱情小说,女主角也是一个患了红斑狼疮症的少女,最後难逃一死。

  在电影和小说里,病痛是凄美的。从前的女主角通常都是患上血癌或骨癌,这两种癌症比子宫癌或大肠癌要感人一些。近年最流行的女主角病,是红斑狼疮。病发的时候,病人脸上会有蝴蝶状的红斑。听到蝴蝶,我们便以为这个病会荡气回肠。

  现实生活里,没有一种病痛是美丽的。

  朋友C五年前患了癌症,当时做了手术,事隔五年,复发的可能性也大大减低了。几天前,我打电话给他,怎知他正在医院里,原来他的肺部出了一点问题,医生暂时不能确定那是肺炎还是肺癌。他已经吃过那麽多的苦头了,为甚麽还要吃苦?他却说:

  「这一次即使是癌细胞,也有机会博一铺,因为位置生得很好。」

  接着,他又乐观地说:

  「有些人就是这样,每种癌症都试一下。」

  笑的是他,流泪的却是我。离开了银幕和纸张,疾病只是凄而不美。

  曾经渴望的四只眼睛

  小时候,很渴望自己能够变成近视眼。有了近视,便可以去配一副漂亮的眼镜,不用再羡慕戴眼镜的同学了。戴眼镜的同学让人羡慕,因为除了书包和水壶之外,他们的鼻梁上还比其他人多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很有优越感。

  为了使自己变成近视眼,我天天都蹲在家里那台电视机前面,鼻子几乎贴着电视屏幕。其他同学都因此有了近视,我却仍然没有。

  上了中学,爱上打球,近视眼的同学偶然会连眼镜也给人打碎。游泳的时候,他们看得不太清楚。赛跑的时候,眼前的一切也是蒙蒙胧胧的。那个时候,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近视。曾经渴望自己变成近视眼,是孩提时多麽天真的想法?

  可是,这个时候,我又发觉戴眼镜的人看起来比较有书卷味。於是,我又想戴眼镜了。曾经配过好几副平光的眼镜,玩了一阵子便没有再玩。我的脸太小,戴眼镜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