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3/4页)

克莱夫笑了。“怎么会太晚呢?反倒更简单一些呢。你在自己犯了过错的这个学期结束之前无意悔过。‘亲爱的康沃利斯先生,在本学期结束之际,恕我冒昧地向您致书。’明天我替你起草悔过书的底稿。”

莫瑞斯思考了一番,最后惊叫道:“克莱夫,你是个坏蛋!”

“我承认自己有不法之徒的一面,然而那帮人就欠我这么对待他们。只要他们一天说什么‘希腊人那难以启齿的罪恶’,他们又怎么能指望我磊落坦率地对待他们呢?晚饭前,我溜进去吻了你一下。我母亲完全蒙在鼓里,活该!倘若她知道了,绝不会轻饶我。我对你的感情就跟皮帕对她的未婚夫的感情一样,只不过高尚得多,深厚得多。母亲却不想知道,也不试图知道。肉与灵协调一致,当然不是中世纪那饿瘪了的东西,只是肉与灵的一种特殊的协调一致。依我看,女人甚至理会不到有这种东西。但你是知道的。”

“好的,我写悔过书。”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还谈起那辆摩托车。从那一天起,再也不曾听说它怎样了。克莱夫煮了咖啡。

“喂,那天晚上开完讨论会之后,你怎么会想起来叫我的?你说一说。”

“我一直想对你说点儿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弄得思绪纷乱,所以就去了。”

“这种事你是做得出来的。”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莫瑞斯羞怯地问。

“哪里的话!”紧接着是一阵沉默。“现在跟我讲讲我第一次对你吐露心里话的那个晚上的事。你为什么弄得咱们两个人都那么不愉快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无从解释。你为什么搬出讨厌的柏拉图来误导我呢?当时我还糊里糊涂的,对许多事都不明白。打那以后,才逐渐开窍儿。”

“不过,你使我醉心而不能自拔,已达几个月之久了吗?事实上,是从你在里斯利的房间里头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起。”

“别问我这个。”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儿难以解释。”

“可不是嘛。”

克莱夫高兴地笑了,在椅子上扭动着身体。“莫瑞斯,我越细琢磨越能肯定,你才是个坏蛋呢。”

“是这么回事吗?”

“倘若你高抬贵手,容我听其自然,我就会半睡半醒地了此一生。当然,我在理智方面是清醒的,在感情方面多少也……然而,这里……”他用烟斗柄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于是,两个人都微笑了。“也许咱们俩是互相被唤醒了。我情愿这么想。”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看上我的?”

“别问我这个。”克莱夫重复了一遍莫瑞斯方才的话。

“喂,你给我放正经点儿——喏——你起初看上我的哪一点?”

“你真想知道吗?”克莱夫问。莫瑞斯非常喜欢这种心境——顽皮与激情参半,洋溢着挚爱的克莱夫。

“想知道。”

“喏,看上了你的美。”

“我的什么?”

“美……我曾经最爱慕书架上方的那个男人。”

“一幅画嘛,我是可以理解的。”莫瑞斯瞥了一眼墙上的米开朗琪罗说。“克莱夫,你是个可笑的小傻瓜。你既然提出来了嘛,我也认为你美。你是我迄今见过的惟一长得美的人。我爱你的嗓音,爱与你有关的一切,直到你的衣服,或是你坐在里面的屋子。我崇拜你。”

克莱夫的脸变得绯红。“坐直了,咱们换个话题吧。”他说,那股傻劲儿已荡然无存。

“我压根儿没有惹恼你的意思。”

“这些话非得说一遍不可,否则咱们俩永远不会明白彼此的心事。我没想到,至少没猜测出到了这种程度。你做得很对,莫瑞斯。”他不曾换话题,却把它发展到新近感兴趣的另一个主题上去了:欲望对我们的审美能力究竟产生多大的影响。“比方说,瞧瞧那幅画。我爱它,因为我跟画家本人一样,爱他所画的那个青年。我不用一般男人的目光来鉴赏这幅画。通向美的路似乎有两条——一条是共通的,芸芸众生正是沿着这条路走到米开朗琪罗跟前的。另一条是我和另外几个人走的幽径。我们沿着这两条路抵达米开朗琪罗那儿。但是,格勒兹[5]却不然。他的题材使我感到厌恶。我只能沿着一条路走到他跟前,芸芸众生却能找到两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