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页)

  我从梦里醒来,一身冷汗,闹钟指向九点半,窗帘密闭四合,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双层玻璃隔开喧嚣的市声,纵然天早已经亮了,整个城市这时候已经上班上学,但对我而言,时间还早。做我们这行的,都是下午两点才起床。

  我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梦见苏悦生,因为今天是妈妈忌日。

  妈妈死了也快十年了,我们老家的规矩,第三年忌日的时候把死者所有的东西都烧掉,然后才可以在坟前立一块碑,从此后这个人就似乎真正告别尘世,不必要再计算她的生辰死忌,也不必时时刻刻惦着去坟前磕头烧香。

  我十分不孝,妈妈走之后的头七甚至七七,都没有去给她磕头烧香,那时候我病得很严重,差一点就死掉。等我从医院里出来,已经是妈妈去世大半年后了。

  苏悦生带我去看她的墓地,妈妈就葬在城郊,在非常昂贵的陵园,我妈的墓地占据了特别好的位置,铺着黑白分明的大理石,像钢琴键一般,太阳晒得大理石滚烫,我把玫瑰放下去的时候,心里只在想,别把花烫坏了啊。

  妈妈最喜欢玫瑰,花是我在最好的花店里买的,刚刚从保加利亚空运到,包扎的时候店员跟我搭讪:“这是要送给谁呢?”

  我说:“我妈妈。”

  店员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笑得两只眼睛弯弯像月牙,说:“那她一定开心极了!这么漂亮的花!”

  我也觉得是,如果妈妈真的能看见,她也一定会开心。

  放下那束玫瑰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哭,我都恍惚听见眼泪滴落滚烫的石板,“噗”得那一声,可是眼角干干的,我真的没有哭。

  回去的路上苏悦生给我一套钥匙,说:“你那房子我让人替你卖了,价钱还不错,所以买了一套市中心的公寓,余下的钱,存银行了。”

  我把胳膊肘放在车窗上,下巴就搁胳膊上,浩浩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妈留给我的东西其实不多,除了一大衣帽间的名牌衣服手袋,就是那套别墅了。现在房子卖了,衣服手袋都被苏悦生让人当垃圾处理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不,银行里还有一笔巨款,那也是我妈留给我的。不过钱不算,钱是什么,不过是户头上的一个数字。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就这样跟我说过,这世上钱买不到的东西太多,比如快乐。

  我妈这一辈子,不快乐。

  我从来不想重蹈她的覆辙,可是我认识了程子良。

  我妈妈听说我和程子良来往时,气急败坏打了我一耳光,那是我妈生平第一次动手打我,她说:“你怎么就不学好?”那一种语气里的心酸绝望,是比那一耳光打在脸上,更令我觉得难受。

  那时候我还小,不觉得自己做错事,不知道这世间有人跟人,是天差地别。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早就已经晚了。

  难得这么早醒,我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才爬起来洗脸刷牙,牙还没刷完就接到小许的电话,小许的声音里透着几焦虑,劈面就说:“苏先生出了点事。”

  我吓得一口牙膏水差点吞下去,赶紧吐出来然后问:“什么?他在哪里?”

  “医院,XX医院。”小许又赶紧叮嘱一句:“带几件他的睡衣来。”

  我挂断电话就去衣帽间找苏悦生的睡衣,心急火燎拿了袋子装起几件睡衣,想想又将他的浴袍毛巾装进去,苏悦生很容易过敏,毛巾都用某个牌子,医院的东西,哪怕是新的,他一准用不惯。

  我开红色的保时捷出门,大包的衣物搁在副驾座上,天气阴霾,透过墨镜,城市仿佛已经是黄昏。风把我的一头长发吹得乱糟糟,发丝打在脸上生疼,趁着红灯停车,我从包里翻出一条丝巾绑住头发,从后视镜里我发现,自己吸引了路上无数其它司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