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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我想,小龚倒还是一个有头脑有想法的人,不傻。倒退十年我倒愿跟他交个朋友。可现在是现在,我坐在这个位子上,就由不得我不在这个位子上考虑问题。有想法可不是什么好事!有想法也得给我把嘴闭紧了,装个哑巴。还在会上说,那还了得!还有没有规矩?没有规矩哪来的方圆?总之你不该说,你说便是你的错!我倒想原谅他算了,他并不坏,还可以说是好人。可原谅了他就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不行!这时我感到按自己的情感本能做出的判断和从这个位子作出的判断是截然不同的,而且前者须服从后者。人们常说某某人一上去就变了,他坐在那个位子上,不变行吗?卫生厅是我的领地,在我的领地上我得说话算数,我能容得别人多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碰到黄主任,问到那天开会的情况,他惶恐地说:“我开始在看报纸,也没听清是谁在说什么,后来就上厕所去了。小龚他是说了几句不应该说的话。”我说:“有人在会上说不利于安定团结的话,你应该站出来顶回去,形成健康的氛围,引导舆论的方向。在卫生厅工作,时刻都要记得自己的职责,要讲政治,改革开放更要讲政治。还要讲正气,这里容不得歪风邪气。那些人我不得不提醒他们,他要想一想自己不好好工作,分流下岗了他到哪里去,他还能做什么?这个问题,下次开大会我要重点讲,刹一刹厅里的歪风邪气。你不要因为自己多拿了点奖金就好像欠了谁的,心软口软,腰杆子要挺起来。大家都挺起来,阴风就刮不起来。奖金是厅里的,不是他们的。”黄主任连连说:“只怪我没认真听,只怪我在看报纸,只怪我正好又上厕所去了。下次,下次。”这样我在心里决定了要调动龚正开的工作,这样的人不能在办公室。我绝对不能让下面的人感到他是有一定的主动性有一定的权利的,哪怕是议论的权利也不行,不然很多事我就没法做了。要求对话的渠道?笑话!一对话那几十个问题都要提出来讨论,那怎么可能?有了你的就没了我的,这个话怎么对?还政于民?笑话笑话!早些年我对这种状况不满,现在看来是有道理的,有道理,越想越有道理。你图嘴巴痛快?让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这样想着我犹豫了一下,调动龚正开的决定违背了我的本性,我池大为不是这样的人。可马上我又对这种犹豫产生了犹豫,我要这么心软,以后谁会怕我?威信一倒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龚正开必须受到警告,付出代价,这才符合我真正的本性。想到这里我深感历史并不荒谬。有些人一生潦倒是必然的,他们只能如此,哪怕他们是人杰是圣者,也不能逃脱这种命运。历史并不荒谬,甚至荒谬其实并不荒谬,认为历史荒谬是浅薄的。事情只能如此。

这天晚上正好胡一兵来了,我就把小龚的事对他讲了。我说:“我这个人可能不是当官的材料,明明知道该下手的时候,就是下不了手。”他说:“想不到你手下还有几个明白人。要是我,我就把他提拔上来,算个人才!他看事情真看到点子上去了。”我说:“这么说起来那我还得提拔他?提拔了别人也学了起来,我就被动了。”他笑了说:“这样的明白人多了,并不是你厅长之福。这个小伙子是不错的,但事情要看站在什么角度去看。”我点头说:“好,好。”

这样我指示人事处把龚正开调到中医学会去,让他去跟尹玉娥作个伴。他想不到的事还多呢,既然他说了不要抱任何幻想的话,那就让事情应验了他自己的话吧。说心里话我并没有低看了他,但正因为如此,我得给他一个警示,也给别人一个警示。芝兰当路,不得不锄。作为池大为我愿意跟他交个朋友,作为池厅长我得让他摔一跤,不是我想要他难堪,而是我不得不让他难堪,我只能如此。我甚至希望他能理解我的难处,池厅长不是池大为,我是一个角色,只能如此。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不是一个问题,我实在是没有必要把它当做一个问题犹豫徘徊,让自己为难。也许有一天,我要用他,但先得熬一熬他的性子,少年气盛,不知道事情不得不那么冷漠残酷,不是谁想宽容就可以宽容的,熬几年就知道人是怎么回事了,信口开河可不是喝蛋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