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4页)

到随园宾馆来的几个人,都是处长科长。小袁说马厅长要晚上才来,我们先去吃饭。菜是好菜,酒是好酒,难得。更难得的是大家这么围成一圈说说笑笑的那种气氛,有一种迷人的魅力。一个单位是个圈子,圈子里围绕着核心人物又有个小圈子,里面的几个人把各种好处都包揽了。正轮到我打庄,马厅长来了,大家都站起来,小袁放下牌迎了上去。马厅长说:“大家玩,接着玩。”就出去了。小袁说要看新闻联播,不玩了。看了没几分钟,就出去了。我说:“又不看电视,罢牌干什么,糟蹋我一手崭亮的牌。”苏处长望了我笑笑说:“人家有更重要的事。”又说:“你会下围棋?”我说:“什么时候我壁虎爬窗户露一小手给大家看看。”他说:“那好,那好。”

小袁跟我一间房,他晚上回来把我惊醒了,一看表快一点钟。我问:“谁下赢了?”他说:“新手怎么敢下赢老手?”熄了灯小袁问我:“丁小槐这个人怎么样?”我含糊说:“马马虎虎。”他说:“是难缠的主呢。”我说:“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一点。”他说:“我那两年被他缠得苦,四面八方他都出奇兵,又不高明。像那样的东西,要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现在东风压倒西风没有?”我说:“西风正吹得劲,这次没叫他来,差一点都要翻脸了。”他说:“那人差就差在没分寸感,你早晚撕下脸,反而好了。”第二天马厅长召集大家开会,我作记录,马厅长把重点讲了,就走了。小袁要带我去打司诺克,我说:“不起草文件了?”他说:“你作的记录,你找个时间写一下。”又转向黄处长说:“可以吧?”黄处长说:“研究生写材料,牛刀杀鸡。”中午趁大家午睡我就写材料,一会儿就写完了,才三页。又想着来了这么些人,就写这么几页,太没分量,又在前面加了几句带感情的话。还是不满足,却不知再写什么。下午苏处长看了说:“可以可以,前面几句抒情的话就不要了吧,我们厅里的文件有老套路,不要创新。”

晚上我对小袁说:“马厅长的套间是不是退掉?一晚一百几十块钱,差不多我一个月工资了。”他说:“这点钱就把厅里捣腾穷了吗?小农意识!万一他又回来,你去交待?”第二天晚上马厅长也没睡在宾馆,可套间一直没退。我心里很不安,厅里有钱也不能这么化成水吧!我是有小农意识,我在山村过了十年,知道山民是怎么活着的,我忘不了那种极度的贫穷和艰难,人总要讲点良心。可是从乡间出来的人有这种小农意识的人已经不多了。回到厅里我到计财处报账,几天用了两万七千多块钱。我现在才知道钱原来还可以这么花的。找古处长签字,我心里还有点紧张,可他扫一眼就把字给签了,一边说:“你们那份文件一千多字,我算了算,平均每个字是十九块五毛钱。”

星期一去上班,丁小槐还沉着脸,我想:“沉着一张寡妇脸你给谁看呢?”现在我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了。过了几天我主动对他说:“以后到宾馆搞材料还是你去算了,我住宾馆没住出什么味道,择床睡不着。”我看着那样花钱于心不忍,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丁小槐说:“你也用不着那么客气,该谁去还是谁去。”听他说话,真是吃了生狗屎了。

按照文件要对全省的中药市场进行一次大整顿,现有的十七个大的市场只能留下八个。哪几个能够留下?厅里决定先派人下去摸摸底,再跟地方政府通气。到时候地方政府都要保自己的市场,厅里得拿出材料来,给他们一个说法。

我和丁小槐去吴山地区,那里的三个市场按规划只能留下一个。在火车上丁小槐说:“可能我们这个组的任务是最轻的,基本上都定下来了。”我说:“还没去就定下来,那我们去干什么?”他说:“去了以后上谁下谁都有个说法,我们不是凭空上下的,省里出面拍板也有个依据,凭我们厅里也撤不了哪个市场,地方政府辛辛苦苦搞起来的,谁说下就下了?”我说:“鹿鸣桥,马塘铺和街市口三个市场,要砍掉两个,现在说砍谁还太早了,暗访以后才能结论。”他说:“不用访,都是假药成灾,不然部里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我说:“真的都是矮子,也不能都杀了,总要留一个做种。”他说:“留马塘铺。”我说:“马塘铺在云峰县,说起来那是马厅长的老家,但马厅长不会考虑这一点吧?他也没跟我们讲过这个意思。”他说:“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他说县工商局曾局长是他的高中同学,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他,这不就是话?”我觉得丁小槐可能想得太深了,把马厅长一句话拐了七道弯八道梁地去分析,总是想在话缝里听出话来,哪有那么复杂?大人物的话也不是句句都有意味的,体会的人太多了,就有了意味。我说:“马厅长他不会的,他原则性还是很强的。”丁小槐说:“那我就没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