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鸭(第2/3页)

我的后院,以前总想种点菜,但是不成功,我想养个别鸭子总是可以吧。菜是由于阳光不足,总是长不起来。今年更惨。我种了西红柿和辣椒,一颗果实都没有,还被冰雹砸完了。上周,我们夫妻的一次争吵中,天降烈怒,突然下起冰雹。这冰雹大珠小珠落玉盘,十面埋伏,砸向我们屋顶。后来发现屋顶没事,几棵苗条的菜全给砸死了。吵架是寻常事,我们家神奇的一点是,一吵架,天气非常配合,给的都是壮丽恢宏极有悲剧气息的背景,要不电闪雷鸣,要不龙卷风呼啸,要不飞雪连天,还有一次事后发生了四级地震。我都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不小心打通了人世间和自然界的任督二脉。当时的场景,原封不动拍下来,随便配上点什么音乐,做成电影,我作为一个悲剧英雄,拿个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对方辩友拿个最佳女主角奖,都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如果养了太多的鸭子,生活一地鸭毛,那我最多只能回国拿金鸡奖。我又对自己生出一些不屑来,觉得这是不爱惜环境,成天想着吃的。都这么搞,再好的环境也经不住折腾。还是留一方净土吧。据说冰岛人都不肯把岛屿卖给我们这些人。

说实在的,我不过是想领养两只小鸭,陶冶情操而已。人和人之间挤在一起,总是问题百出。我们需要像徐志摩那样,去仰望群山的苍老,让阳光渺出我的渺小,让小草在我的脚下,停在路隅,去倾听空谷的松籁,去看白云盘踞,或看它转眼间忽又不在。总之,我们需要寄情于大自然,以摆脱各自的渺小。人生不顺的时候,去亲近大自然,去田间或草坪上劳作,能解决很多问题。你见过几个农民和矿工得抑郁症的?盖瑞森·凯勒(Garrison Keillor)在《草原之家》的一期节目当中说,忘忧湖那一带有位女士,春天到了,出门上班,叮嘱丈夫把家里牛粪土拌一下,放花圃准备播种。她丈夫拌着拌着,看到一个邻居,歇息了一会儿,攀谈起来。说着说着就聊起了美国的叙利亚政策,最终一事无成。女子回家,发觉人还是人,牛粪还是牛粪,于是抄起铁锹,愤怒地、疯狂地拌着牛粪,累得香汗淋漓。等洗了个澡,又觉得婚姻可以继续了。凯勒说这种维护草坪、种草种菜的粗活重活,能释放人的坏情绪。那些整饬有序的草坪上的青草,都是愤怒的结晶。尚不知纽约、东京、上海那些没体力活可做的白领,日子是怎么撑下去的。

哦,我是说鸭子的。不扯了。

在从上海到杭州的车上,我给尹部长说到捉鸭子的事情。他建议我去找市政管理部门问一问,否则被人投诉怎么办?我一直觉得神奇,尹部长英文只会两个词,hello和fis,不知是怎么知道美国这些文化习俗的。

而且他说的还真没错。

回美国之后,我打电话到爱德蒙市的市政府,问能否在庭院里养两只鸭子。市政府接听电话的人把我的电话转到市政法规检查部门(Code compliance)。我想我这是来自投罗网了。

这个部门的人回答了我的疑问,说市区之内禽类不可养。

我问:没有例外吗?怎么我认识的一个孩子得了艾斯伯格症,他妈妈还给他在市区院子里养马?

她顿了一下,问:你地址多少?

我给了她地址。

她说你不属于这个城市。

我怎么不属于这个城市呢?我属于哪里?我是谁?

她说你这是属于俄克拉荷马城。我这才想起来,我是在俄克拉荷马城和爱德蒙之间的城乡接合部。水电我们归俄克拉荷马城。俄克拉荷马城属于城区,穷人多,所以水电便宜。但是学区的规划,又和行政区划不统一。论学区,我们属于爱德蒙,这是本州最好的学区之一。这种意外的好处,一开始我们并不知道,我日理万机,哪有工夫管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破事,但是傻人自有傻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