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静记(第3/3页)

好了,终于把路修到工具棚了。那里除了桌子凳子,什么都没有,需要安静的时候我就跑过去。工具棚也没上锁,有天早晨我过去,发现里头湿漉漉的颇有些骚气,可能是某个夜行动物到此一游留下的,倒是十分符合我们这些墨客骚人的气质。有一天晚上,我跑进去把灯打开,发现一只鸟儿在惊慌失措地乱飞乱撞,对于我侵占地盘,显然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并留下一团鸟粪,以示严正抗议。这工具棚是前任屋主留下来的。在小鸟看来,自古以来就是它的神圣领土。但是房子后来被我买了下来,那么物权又归我,所以我和它之间,发生了这种主权的争议。有两只知更鸟根本不管这些,索性住进来,静静地栖息在门上方的塑料格子里,头对着里面睡觉,尾巴对着我。

动物界似乎开了次什么大会,要集体驱逐我出去。入夏后,蚊子虫子越来越多,咬得让人无法忍受。我想我这是翻译,不是跟谁玩苦肉计。

没有办法,我只得另择地方。

后来,因为龙卷风的缘故,我们安装了龙卷风掩体。这个掩体装在车库地下,是一个大铁柜子,能面对面坐下六七个人。我们学校一个教授姓Steele,与钢铁(steel)同音,我跟他开玩笑说,能否出钱赞助一下,我会将我家龙卷风掩体(钢板做的)冠名为Steele Center for Underground Writing and Translation(斯蒂尔地下写作和翻译中心)。有风时候躲风,没风时候钻下去写写译译。

为了找点安静的翻译乐土,可谓上天入地。再这么折腾下去,要上树了。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切都弄好之后,我眼睛坏了,晚上看电脑感觉眼花。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提前老花了,于是跑去买了一副老花眼镜。我本来是近视,这老花眼镜我只得架在近视眼镜之上,叠床架屋,造型相当别致,不过无助于更清楚地看电脑。于是跑去看医生,他说是眼睛疲劳。我估计都是多年翻译、写作,积劳成眼疾了。我终于下狠心决定歇手不译。再有人找我都推掉。有趣的是,偏偏在我决定罢手的时候,找我翻译的人络绎不绝,而且都是重磅作品,也只好忍痛割爱。

或许有一天,我的工作不再需要我白天用电脑。或许我不用维持一个“正式工作”,通过翻译和写作,也可养活一家,到那时候再干不迟。不过沉舟侧畔千帆过,翻译新人层出不穷,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再来寻找一个老头子。我与读者,最终的结局是相忘于江湖。这也不用耿耿于怀,译者本来就是一个隐身人。

不过,倒觉得有必要,把我这些年来上天入地四处找静的经历记下来,对自己也算个交代。人能使出浑身的劲来,把一度喜爱的事情认真做好,对他人有一点好的影响,或是提供一些愉悦,那我们的一辈子,算没有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