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拉娅

离开盗匪巢穴的那天早上,埃利亚斯把我叫醒时,我两只手都是湿的。即便在黎明的灰暗中,我也能看到部落民的血沿着我的胳膊流下来。

“埃利亚斯,”我疯狂地在斗篷上擦拭自己的手掌。“这些血,它们怎么都抹不掉啊。”他身上也全都是血。“你也全身都——”

“拉娅。”他转眼就到了我身旁,“只是雾,凝结成了水。”

“不。它——它无处不在。”死亡,无处不在。

埃利亚斯把我的双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举起来放在暗淡的星光下:“看,是雾在皮肤上结成的水珠。”

他慢慢拉我站起来时,我终于意识到现实。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我们得走了。”他对着乱石林立的山坡点头,透过树木,只能勉强看到百码以外的山石。“外面有人。”

我没看到乱石滩上有任何东西,也没听到任何异常声响,除了树枝在风中摇曳,早起的鸟儿啾啾鸣叫。但我的身体还是紧张到疼痛。

“士兵吗?”我低声问埃利亚斯。

他摇摇头。“不确定。我看到金属亮光闪过——盔甲或者武器,肯定是有人在跟踪我们。”见我有些心神不安,他迅速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大多数成功完成的任务,都只是一系列勉强躲过的灾难罢了。”

如果我曾以为埃利亚斯离开盗匪巢穴时的动作已经很快,我一定是搞错了。泰利粹取液几乎让他恢复了以往的力量。几分钟后,我们把乱石滩甩在身后,急火火地穿过山坡,像夜魔王本人追在身后似的。

这里的地貌非常凶险,时不时有急流的山谷和小溪闪现,很快我就不得不承认,仅仅是跟上埃利亚斯的步调,就需要我竭尽全力。这倒不是坏事。在西卡特事件之后,在得知院长对埃利亚斯下的毒手之后,我最想要的就是把自己的记忆关进头脑中的小黑屋里去。

一次又一次,埃利亚斯回望我们身后的小径。

“我们要么甩掉了他们,”他说,“要么就是他们特别聪明,善于隐藏形迹。我倾向于后者。”

埃利亚斯很少说别的。我觉得,他是想跟我保持距离,为了保护我。我一方面理解他的想法——甚至还敬重它。但与此同时,我又特别不愿意他跟我这样疏远。我们一起逃离了塞拉城,我们一起跟死灵搏斗。在他中毒期间,我还一直在照料他。

阿公以前常说,在一个人最黑暗的时期支持他,会建立起某种纽带。一种责任感,这不是负担,而更像是一份礼物。我现在感觉对埃利亚斯有一份牵挂,不想让他把我拒之门外。

第二天中午,天空再次落下急雨,我们被淋得浑身湿漉漉的。山间空气变得非常冷,我们的步子减缓,直到我烦得想尖叫。每一秒钟都像是没有尽头,我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些被竭力压制的念头。院长对埃利亚斯下毒。垂死的西卡特。被囚禁在考夫监狱的代林,在那个臭名昭著的典狱长手下经受折磨。

死亡,无处不在。

在刺骨的冻雨中疾行,让生活变得简单起来。三周以后,我的世界局限到了吸入下一口气,迫使自己迈出下一步,然后强打精神再继续。晚上,埃利亚斯和我会瘫在一起,筋疲力尽,浑身湿透,不停发抖。早上,我们掸掉斗篷上的寒霜,再次出发。我们现在赶得很紧,尽可能节省时间。

当我们终于从高处回到平地时,雨也停了。

冰冷的雾压在树顶,像蛛网一样黏。我的裤子扯破到膝盖,上衣也被挂成了破布条。

“真奇怪。”埃利亚斯嘟囔说,“我从来没见过部落区附近有这种鬼天气。”

我们前进的速度减慢到有如爬行,到太阳还差一小时落山时,他放慢脚步。

“这么糟糕的天气,拼命赶路也没什么意义。”他说,“我们应该明天就能赶到努尔,还是找个地方宿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