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赫德的摩亘在某个秋日见到了至尊的竖琴手,那一天,商船驶进托尔,交易这季的货物。一个小男孩看到了那些船身浑圆的船只,鼓涨着红、蓝、绿条纹的船帆,在远处的小小渔船间穿梭前行。他沿着岸边从托尔跑到赫德侯摩亘的住所艾克伦报信,打断了正在进行的争论。人几乎走光后,男孩在长桌旁坐下,找找早餐还有什么可吃的。赫德侯前一晚装载了两车要交易的啤酒,现在倦意犹然未消,他双眼通红,朝桌子瞥了一眼,大声唤着妹妹。

“可是,摩亘,”哈尔·石东是摩亘手下的农民之一,头发灰白如石磨,身材像袋谷子,他问,“安恩的白色公牛怎么办?你不是说过想要一头吗?葡萄酒不急着换啊——”

“那么,”摩亘说,“那些还在东赫德,在温顿·艾莫瑞谷仓里的谷子又怎么办?总得有人送来托尔,好跟那些商人交易吧。为什么这里总是什么事都没人做?”

“我们已经装好啤酒啦。”摩亘的弟弟埃里亚眼里倒没有熬夜的血丝,他没好气地提醒摩亘。

“多谢你哦。翠斯丹在哪里?翠斯丹!”

“干吗?”赫德的翠斯丹两手抓着还未编好的深色发辫,在摩亘身后不耐烦地问。

“现在先换葡萄酒,明年春天再换公牛。”跟摩亘一起长大的卡浓·马斯特轻快地说,“我们的赫伦葡萄酒存量少得可怜,都快不够这个冬天喝了。”

埃里亚瞧瞧翠斯丹,插话说:“真希望我也闲着没事做,整个早上只要编编辫子、用牛奶洗洗脸就好了。”

“至少我洗了脸!你身上都是啤酒味,你们全都满身啤酒味。还有,谁又踩得满地泥巴?”

众人低头看脚。一年前,翠斯丹还是个细瘦得像根棕色芦苇的女孩,常光着脚在田埂上走,吹着口哨。现在大多数时候她都对镜子里自己的脸怒目而视,也对镜子外视线所及的任何人怒目而视。她将目光从埃里亚转到摩亘身上。

“你刚才大吼大叫要我来干吗?”

赫德侯闭上眼睛:“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大吼大叫的。我只是要你把桌子清干净,铺上桌布,重新摆好餐具,给壶里装满牛奶和葡萄酒,叫厨房里的人准备肉、奶酪、水果、蔬菜,然后把辫子绑好,穿上鞋,清掉地上的泥巴。商人就快来了。”

“噢,摩亘……”翠斯丹哀叫一声。摩亘则转向埃里亚。

“你骑马去东赫德,叫温顿把谷子送来托尔。”

“哎呦,摩亘!去那儿可得骑上一整天哪!”

“我知道。所以赶快去。”

两人站着不动,脸色通红。摩亘手下的农人兴味盎然,毫不掩饰地在一旁看着。三兄妹都是赫德的艾梭尔和春茵·欧克兰的孩子,但彼此很不相像。翠斯丹有一头散乱的黑发,尖下巴,小脸蛋,长得像母亲;埃里亚小摩亘两岁,遗传了艾梭尔的宽肩、大骨架、柔软的浅金色头发;摩亘淡啤酒色的头发和眼睛则是祖母的遗传,老一辈的人还记得她身材苗条、心性骄傲,来自南赫德,是列司·渥德的女儿。她盯着人瞧时有种特别的神色,正如现在摩亘盯着埃里亚的那种模样,神色超然遥远,活像只狐狸从一堆鸡毛中抬头仰望。埃里亚两颊鼓得像风箱,叹了口气。

“要是我有匹安恩马,就能在晚餐前回来了。”

“我去好了。”卡浓·马斯特接腔,脸有点红。

“我去。”埃里亚说。

“不用啦,我想要……我也好一阵子没看到艾琳·艾莫瑞了,就我去吧。”卡浓朝摩亘瞥了一眼。

“我无所谓,”摩亘说,“只要别忘了你是去那里干什么的就好。埃里亚,你去托尔码头帮忙装货。葛阴,我跟商人换东西时你得在旁边,上次我自己跟他们换,差点用三匹拉犁的马换来一把没有弦的竖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