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6/9页)

摩亘站着不动,看着她沿通道走去,一只手扶着羿司的手肘。仆人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仆人生火烧水、热酒的同时,摩亘轻声对瑞德丽说话:

“你留在这里。我不知道会去多久。我们俩都不会很安全,但至少羿司和亦弗在这里,而羿司——他确实要我活着,至少我知道这点。”

瑞德丽的手攀上他的肩,神色烦恼:“摩亘,你那天在飞行中,已将自己跟他束缚在一起。我感觉到了。”

“我知道。”他执起瑞德丽的手,按在心口,“我知道。”摩亘又说,无法迎视她的眼神,“他用我自己来引诱我。我告诉过你,如果我跟他玩,我会输。”

“也许吧。”

“你多照看着大君。我不知道我究竟把什么带进了她家。”

“他绝不会伤害她的。”

“他已经对她说过一次谎,背叛过她一次。一次就够多了。如果你需要我,就问大君我在哪里,她会知道。”

“好。摩亘……”

“什么事?”

“我不知道……”她回答,这答案在这些天里已出现过好几次,“只是有时候,我会想起羿司说过,火焰和夜晚都是很简单的东西,只要你清楚地看见它们。我一直在想,你不知道羿司是什么,是因为你看到的从来不是他,只看到黑暗的记忆……”

“不然你指望我看见什么?他不只是竖琴手,不只是巫师。瑞德丽,我正在努力看清楚,我——”

仆人瞥向他们,瑞德丽用手掩住他的嘴。“我知道。”她突然紧紧抱住他,他感觉自己在发抖,“我不是要惹你生气,可是——安静地听我说。我正努力在想。一个人除非忘记自己、变成火,否则便不能了解火。你就是这样学会在黑暗里看见东西的,因为你变成了一座大山,那座山的心就是黑暗。你能了解亟斯卓欧姆,也是借由取得他的力量。那么,也许你唯一能了解那竖琴手的方式,就是让他把你牵引进入他的力量,直到你变成他的心的一部分,开始通过他的眼睛看世界……”

“这样一来,我可能会毁了疆土。”

“也许。但是如果他很危险,你不了解他又怎么能对抗他?而如果他不危险呢?”

“如果他——”摩亘一顿。周遭的世界似乎稍稍移转,整个赫伦,山上的王国,南方的国度,全疆土,都在那鹰的眼底下各就其位。他看见有力而沉默的飞鹰的影子横越疆土,感觉它落在背上。这景象瞬息而逝,影子旋即变成一段黑夜的记忆。他双手紧握成拳。“他很危险,”他低声说,“他向来如此。我跟他之间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束缚?”

当晚,摩亘离开众环之城,在赫伦的国土律法中度过不知几天几夜,躲在全世界都找不到、几乎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他无形无状,飘浮在雾气中,渗进静止危险的沼泽,当晨霜冻结在泥泞、芦苇和坚韧的沼泽野草上时,他也感觉自己的脸染上了一层银白。他发出一只沼泽野鸟的孤独叫声,透过一块毫无表情的平扁石头凝望星空。他遍游低矮的山丘,心智与岩石、树木、小河联结,探进深藏在山丘内部的丰富矿藏,其中有铁、有铜、有宝石。他思绪的触角像一张巨大的网,遍及沉睡的田野和雾蒙蒙的青翠牧地,把自己与残株枯根、结冻的沟壑、放牧绵羊的纠结草地联结。这片土地的温和让他想起赫德,但其中又有一股黑暗扰动的力量,以凸岩和巨石的形体冒出地面。他探索这股力量,飘到非常接近大君心智之处,感到她的警觉和聪敏是出于需要,因为这片土地上的沼泽和突然而至的雾气对在此定居的人非常危险,一代代大君便传承具备了这样的特质。这片土地的奇异岩石中蕴藏神秘,山丘中蕴藏富饶,历代大君的心智也依循这些事物形塑。摩亘逐渐深入它的律法,脑海几乎变得同样和平宁静,同时受环境需要的束缚而具备敏锐细致又清晰的意识与眼力。终于,他开始用大君的眼光看事情,能够看进事物本身又超越其外之时,他回到众环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