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7页)

“这男人在黑暗里弹琴,未免太可疑了。”

“你怎么知道对方是男人?也许这竖琴手是女子,或是刚得到第一把竖琴的男孩,正独自前往朗戈。你若想毁了世上所有的竖琴,最好从你自己背上那把开始,因为会让你永远不得安宁的就是它。”他没回答,瑞德丽对着他的沉默含糊地说,“如果我讲个谜题给你听,你受得了吗?”

摩亘转过身,看见月光中她模糊的身影与手里闪着微光的剑。“不。”他说,片刻后在她身旁坐下,思绪很疲累,因为他不断地在脑海里努力补上那竖琴手弹漏的音符。那是一首耳熟的伊姆瑞斯民谣。“我真希望,”他用凶蛮的口气含糊不清地说,“缠着我不放的这个竖琴手技巧高明一点。”他接过瑞德丽手里的剑,“我来守夜。”

“别丢下我。”瑞德丽读出他的心思,恳求着。他叹了口气。

“好吧。”他把剑靠在膝上,低头瞪视,看着高挂夜空的月亮将它照成一道冷火,直到琴声终于停歇,他恢复思考能力为止。

接连数晚,摩亘都听见那竖琴声。琴声从夜色中传来的时间不定,通常都在他清醒地坐着倾听动静时。琴音游移在他意识的最边缘,却不曾干扰瑞德丽的睡眠。有时他会在梦中听见它,被它唤醒,全身麻木,大汗淋漓,他在黑暗中眨着眼挥去黑暗的梦境,而醒时的黑暗和梦中的黑暗俱被那无所不在的琴声缠绕。有天晚上,他去寻找那个竖琴手,却在树林里迷了路。天快亮时他以狼的形体疲倦地回到营地,吓着了马匹,瑞德丽当场燃起一圈火包围住马儿和自己,差点烧焦他的毛皮。他们气愤地争论了好一会儿,直到看着彼此疲倦、发红、憔悴的脸,大笑起来。

他们骑马往前走得愈久,路仿佛变得愈长,一里又一里穿过毫无变化的森林。摩亘的心智不停绕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转,包括零星的对话、经过的人的表情、前后方的声响、偶尔飞过头顶的鸟儿眼底无声的影像。他变得心有旁骛,试着同时看见前后方的事物,留心有无竖琴手、偷马贼、易形者出没。瑞德丽跟他说话,他几乎都没听见;有一次她完全不理他了,他也好几个小时没注意到。两人离凯司纳愈来愈远,交通也逐渐稀疏,不时碰上只有两人独处的安静路段。但暑热依旧,且经过一段安静的路途之后,每个陌生人的出现都显得格外可疑。除了那竖琴声之外,夜晚倒是平静无波。等到摩亘终于觉得可以放下心来的那一天,他们却丢了马。

那天两人都累坏了,早早便扎营。瑞德丽在河边洗头发,摩亘走了半里路,到先前经过的客栈买点粮食补给,顺便探听消息。客栈里满是旅人:商人交换小道消息;操着各式各样乐器的贫穷乐手,为了换一顿饭而演奏,但就是不见任何竖琴手;商店老板;农夫;还有些人携家带眷,背着所有家当,看来是逃离了家园。

空气里充满了被酒磨得更利的谣言。摩亘随便从远处一张桌子上挑出一个响亮浑厚的声音,仿佛顺着乐曲旋律般听下去。“二十年了。”那男人说,“我在那对面开店,住了二十年,贩卖各地的上等布料和毛皮,从没见过那座古老学院的废墟有什么不对劲。结果,有天晚上我正算着账,竟然看见那些破窗里有东一点西一点的灯光。从来没人会跑去那里,虽然那里多的是金银财宝,但整个地方就是有一股很不对劲的灾难味儿。所以光是看到灯火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当场搬出店里所有的布,留下消息请客户到凯司纳来找我,便连忙逃了出来。如果那里又要来一场巫师大战,我可打算避得远远的。”

“避到凯司纳去?”另一位商店老板难以置信地回答,“伊姆瑞斯一半的海岸都陷入战火,那不就在凯司纳北边吗?至少朗戈还有巫师,凯司纳除了渔妇和学者什么也没有,书本和死鱼都保护不了人。我就是从凯司纳跑出来的,现在打算往内地荒野去。要我再从内地出来,大概再等五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