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通天塔

把春天撒在路上

幸而还有菲菲在,家里才没有被如意的阴霾完全笼罩。下雨天,菲菲盯着屋檐下的水帘说:“房子尿尿了。”百里冬笑了笑。阴天,菲菲说:“太阳盖被子了。”百里桑夸这孩子是个诗人。晚上,菲菲躺在姥爷、姥姥中间,咿咿呀呀、香喷喷地讲故事:“香肠来了,厨房妈妈说:‘洗个澡吧。’香肠说:‘不行。’厨房妈妈说:‘不洗澡妈妈不爱,菲菲也不爱。’香肠哭了,厨房妈妈就把香肠放在锅里洗澡,把它洗干净给菲菲吃……”弄玉把香肠分给了邻居一些,每天只让他吃一根,他就眼巴巴看着自家的香肠在别人嘴里,劝自己:“人家的香肠。”晚上他正玩在兴头上,大人吹了灯,他就望着窗外的月亮,无限向往地说:“人家的灯。”姥姥说:“叫你爸爸来,把那盏灯摘下来给你。”弄玉就借口找爸爸来摘月亮,一个人回肤施去了。

去年,在肤施等着她的是大自然的风灾,今年是爱的飓风。扶苏一看见她,就追着亲她,急火攻心、毫无章法地摆布她。她躲着说:“不行,还没洗澡呢。”扶苏说:“不用洗,就这样。”她说:“窗帘还露着光呢。”扶苏跳起来拉上窗帘,又扑过来金戈铁马、高歌猛进地要她。“美人啊,自己送上门来的美人!”他好像刚刚认识她似的。从来没见他这么贪婪又这么凶狠,她都有点疼了,但她感到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孩子不在,他们回到了初恋的时光。外面刮风下雨起沙尘,他们在屋里变着花样干同样的事情。有时候这位监军不得不去监他的军队,弄玉在家也做一些宁静高雅的事情。当她吹箫的时候扶苏回来了,这淑女立刻被按倒在地。当她写诗的时候扶苏回来了,这个思考的女人立刻被剥得精光。这一系列游戏被他们叫作“皇太子私闯民宅”。孔雀送了一封信来,如意替菲菲问爸爸什么时候来摘月亮,弄玉回答道:正要摘呢,妈妈正带爸爸爬通天塔,爬到塔顶就可以摘了。有一天扶苏把她拉进一间从来没人住过的屋,只见四壁都是镜子,地上铺着席子,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摆设。这就是扶苏最近悟出的道理—最简单的才是最有意思的。果然,做爱时只要往镜子里看就比什么都有意思。

当镜子屋也不能让弄玉在一回合中达到三次高潮时,她便缠着扶苏玩更大的游戏—私奔。他们骑着马离开肤施城的时候,大地还是一片枯黄,他们往东走,渐渐看见了沙丘上的毛茸茸的绿草,渐渐看见了山沟里的一簇簇新绿,它们散布在满世界的消沉的灰色和暗绿色中,白色的野杏花、粉红色的野桃花开了,不知名的灌丛的鹅黄色的叶子长出来了,一些黝黑的树干上挂上了风铃般的嫩绿色的圆叶子。

“春天来了。”

“我们眼看着春天来了。”

“我们正在走进春天!”

“是我们把春天撒在了路上。”

弄玉用马鞭扫了扫他:“哼,我刚想这么说!”

他们还把爱撒在路上,山风里飘来一股香味,他们会做爱;看见一汪清泉,他们会做爱;走进一片鲜花,他们会做爱;迷路了也会做爱……他们把爱留在传舍里,那种摇摇晃晃的床和好像沾着许多人汗水的蚊帐,糟蹋起来更有快意。也可以说这是当今皇子和皇子妃在微服私访体恤民情的旅途上不定点地搞一些繁衍生息的仪式,保佑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遗迹

当他们来到邯郸的时候,柳絮满天飞,扰得人睁不开眼睛,弄玉有点明白双头人为什么要用柳叶上的露水做隐身糖浆的原料了。她希望扶苏好好地了解她出生的这座城市,而她让扶苏领略的,也无非是她让田鸢见识过的那些—路边的酸萝卜摊,李牧的衣冠冢,刻着她家谱的石碑。孔雀恰好在这时候送信来了,菲菲问爸爸妈妈爬到哪儿了,弄玉回答:爬到通天塔第五百层了,还差五百层呢。差不多该爬到第一千层的时候,他们“私奔”到黄河北岸,这是弄玉人生中回忆最多的地方。他们登上空中城的废墟,弄玉把扶苏领到自己住过的屋子前,指着那残垣断壁说:“就在这间屋,我十四岁时梦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