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心灵瘟疫(第2/8页)

只有弄玉喜欢他,照百里桑的说法:“一个哑巴和半个哑巴倒挺合得来的。”弄玉牵着田雨的手在城堡里转悠,看新来的工匠们挖一条环绕城堡的排水沟,这些人偶尔开口,露出遥远的中原地带的口音。在孔雀笼前,她用眼神问田雨见没见过凤凰,田雨用龙卷风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回答她:这还算有点儿意思。田鸢对弄玉说:“我弟弟好哄,给他一本书,他能坐一天。”其实他很希望田雨一个人待着,他和弄玉分开了那么久,希望能够多待一会儿,哪怕弄玉嘴上说不出话,用眼睛说说话也好。可弄玉和田雨一起钻到她的闺房里读书去了。

田鸢只好和牛儿哥去黄河里洗澡。真不知老天是怎么把这家伙捏得有棱有角的,有的男孩尽管结实,却没棱角,与牛儿哥站在一起,就像桶一样。回家后,田鸢把胳膊夹在胸前,对自己尚未成型的肌肉念叨:“听着,你们他妈的,别乱长,要长就长成牛儿哥的妹妹唱的那样—胸前扣着两口锅。”仔细一想,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牛儿哥白,那些粗坯,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黑。田鸢很不幸,属于那一晒就黑的品种。“要是只有晒不黑的人才能长成牛儿哥那样,”他想,“我就完蛋了。”唉!该死的黑;噢,前世修来的白。

田雨被弄玉护着出来了,据说在屋里读书都读不下去,都能把他读哭了。田鸢一听那书叫《山海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是母亲生前一个字一个字教过他的,他在读书时一定看到了母亲的手指头。他们把田雨带到快乐的青春作坊,容氏在那儿一边锯鹿茸一边讲笑话:“胡人这两年学会使锯子了,他们把树干锯成房梁需要三个人,一个人捏着锯子站稳当,另外两个人抬起大树在锯子上来回拉。”大家都笑了,只有两个人不笑。桑夫人埋头做着针线活,嘴巴一动一动的不知在念叨什么,田雨的泪水还没有干。

弄玉让田雨坐下来,先用自己的手帕擦干他的眼泪,再往他脸上抹药膏。他要饭时被人揍得皮开肉绽,还生了疮,在弄玉的照料下已经好多了。她温暖的手指头在田雨眼角轻轻揉着,一双半月形的眼睛像小妈妈一样盯着他,田鸢看着这一幕,心里酸溜溜的,而田雨在想:“除了母亲,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啊,你说什么?我是一个女人吗?”弄玉好像在说话,但嘴没动,“我真的像个女人吗?”她的眼光在闪烁,“我的胸脯才刚刚开始长呢,不好意思,还没有妹妹长得快,我妹妹都快成我姐姐了。”田雨心想:“我听错了吗?”这想法刚一出现,更清晰的话音又传来了:“咦,不开口怎么能讲话?”弄玉停下手里的动作,和田雨惊恐地对视着,他们都意识到自己听见了对方心里的声音。就在这时,田鸢的声音像井里的回音一样传来:“我弟弟盯着弄玉干吗?”他立在门口的逆光中,额头和鼻梁气得汗津津的。弄玉的心音立刻传进了田鸢的脑海:“好家伙,汗出得像马一样。”田鸢扭头往洗脸的地方跑,跟如意撞了个满怀,又听见如意的声音:“好疼!撞我胸口了!”如意大老远听见弄玉说:“谁叫你胸口长那么大的。”弄玉又听见田雨的声音:“妹妹怎么会变成姐姐?”一团混乱之中,一个过早苍老的声音飘进了孩子们的脑海:“那年冬天,我拖着他走了五十里雪地。”

桑夫人抱着田鸢的旧衣服蹒跚而来,无声无息地往外走,一双老眼被门口的白光刺得眯成了缝,涌进屋的热浪把她冲得趔趔趄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这想法在田鸢心中复苏了。他曾经认为一个人的神是藏在心里的小人,说点什么别人听不见,现在可不妙,大家的神在互相通气,以后就没有秘密了。弄玉提醒大家,去年端午节马戏团在这儿表演过洞悉心灵的游戏,这病根说不定是他们埋下的。于是大家回忆马戏团的事。在场的大人们暂时无法进入他们的心灵,看见这几个孩子像中了定身法一样互相盯着,很纳闷。弄玉的心音那么愉快,一点不像在谈病。这个哑巴,有了心灵对话,可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