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衮(第2/3页)

那天夜里的梦不知为何极其狂乱,还没等那怪异的下弦月升上东方的荒原,我就浑身冷汗地醒了过来,决定不再继续睡,因为那些幻觉过于恐怖,我不愿再体验第二遍。望着月光下的山丘,我意识到选择白天远征真是愚蠢之至。没有了灼人的阳光,原本可以节省多少体力呀!事实上,此刻我觉得很容易就能爬上日落时阻挡我的山坡了。我收拾好行李,开始爬向山丘的顶端。

我说过,这片绵延平原毫无变化的单调地势就是我那种隐约恐惧感的来源之一,而当我爬到山丘顶端,望向另一侧的无底深渊或峡谷——月亮升得还不够高,无法照亮黑暗的深处——这一刻我的恐惧感更加强烈了。我感觉自己来到了世界的边缘。望着底下深不可测的永夜混沌,惊骇之余,我很奇怪地想起了《失乐园》,还有撒旦爬过尚未成形的黑暗国度的可怖场景。

随着月亮逐渐升向天顶,我也看清了山谷的斜坡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陡峭。要想下去,有不少岩脊和露头山石可以充当落脚点,况且向下几百英尺后,坡度就很平缓了。在某种我自己也无法明确分析的冲动驱使之下,我手脚并用地在岩石中向下攀爬,很快就站在了那片较平缓的山坡上,望着月光尚未照亮的阴森深渊。

忽然间,对面山坡上一个巨大而突兀的物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陡直矗立,距我大约一百码,月亮刚好升到这个角度,物体在月光下闪着白色光芒。只是一块大石头而已,我马上这么安慰自己,同时也很清楚,无论是轮廓还是立起的方式,它都不可能出自大自然之手。细看之下,无法表达的感觉充斥了我的脑海;尽管它巨大得超乎想象,而且位于从地球尚年幼时就处于海底的深渊中,但我可以断定这一奇异的物体是一块独石碑,见证过智慧生物的雕刻工艺和祭祀崇拜。

我既茫然又害怕,同时也在心中涌起了科学家或考古学家般的激动,于是开始更加仔细地查看四周。月亮已经接近天顶,怪异而明亮的月光洒在深谷两侧的陡峭山坡上,揭示出谷底有一条长河流淌,这条蜿蜒长河朝左右两边都伸展到了视线之外,水流就快拍打到我脚下的斜坡了。深谷对面,浪花冲刷着独石碑的底部,我注意到石块表面刻着铭文和粗糙的浮雕。那些铭文使用的象形文字体系我不认识,也没有在任何书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它们大部分是文字化的水生生物符号,例如海鱼、鳗鱼、章鱼、甲壳类、贝类和鲸鱼等等。有几个符号显然代表着现代世界不了解的某些海洋生物,但我在从海底隆起的平原上见过它们腐烂的尸体。

然而,像魔咒一样吸引住我的却是浮雕图案。这一组浅浮雕很大,尽管隔着中间的河,我依然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图案的主题能激起画家多雷的嫉妒,我认为是在描绘人类,或者说某种类人种族。这些生物在某个海底洞穴中像鱼一样嬉戏,也可能是在波涛下某座巨大的祭坛前敬拜。我不敢描述它们的面容或形体,仅仅是回忆就快要让我昏厥了。它们的畸形超越了爱伦坡或布尔沃的想象,除了手脚长蹼、嘴唇宽厚松弛得可怕、眼珠凸出、眼神呆滞和其他一些我想起来就不舒服的特征外,最该诅咒的是它们大致上还拥有人类的轮廓。有一点很奇怪,它们似乎与背景完全不成比例:浮雕中的一个怪物正在杀死一条鲸鱼,而这条鲸鱼比怪物大不了多少。如我所说,我注意到了它们的怪异形状和非同一般的尺寸,但立刻得出结论:它们只是某个原始的捕鱼或航海部落想象中的神祇。早在皮尔丹人或尼安德特人的祖先诞生前,这些部落就已经灭绝了。这一意外发现使得我瞥见了最大胆的人类学家都不敢想象的遥远过去,我敬畏地站在那里陷入沉思,月光在我面前的寂静河面上投下怪异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