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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深,我打开电灯,廉价铁床上方只有一颗光线微弱的灯泡,我尽我所能继续阅读报刊。必须让大脑忙得不可开交,否则它就会在我依然身处阴影笼罩的古老镇子之内时,去思索这里各种不寻常之处。听老酒鬼讲完他疯狂离奇的故事,我不指望今晚能做什么美梦,只求他那双水汪汪的癫狂眼睛离开我的脑海。

另外,我绝不能细想工厂检查员向纽伯里波特火车站售货员讲述的事情,他声称在吉尔曼客栈听见了夜间住客的怪异交谈声——不,绝对不能想这个,也不能想黑色教堂大门里冕饰下的面孔。那张脸为什么会激起我的恐惧,我的意识无法解释这个难题。假如这个房间不是散发着难闻的霉味,我大概也会更容易让思绪远离那些令人不安的事情吧。但房间里呛人的霉味和镇上无处不在的鱼腥味可怖地混合在一起,迫使我时时刻刻想到死亡和衰败。

还有一件事情也让我心生不安,那就是房门没有插销。从门板上的痕迹看得出曾经也装着插销,但最近被人为卸掉了。插销无疑是坏了,和这幢衰老的建筑物里的许多其他东西一样。我紧张地东张西望,发现衣柜上有个插销,与门板上的痕迹看起来似乎是同一个尺寸。为了暂时排解紧张的情绪,我花了些时间将这个插销移到门上,使用的是我拴在钥匙环上的三合一便携工具里的螺丝刀。新装上的插销很好用,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知道可以在睡觉前锁紧房门了。倒不是说我真的需要它,但身处这么一个环境,任何象征着安全的东西都有备无患。通往两侧房间的门上也有插销,我同样插紧了它们。

我没有脱衣服,决定阅读报刊直到睡意降临再躺下,而且只脱掉大衣、硬领和皮鞋。我从手提箱里取出便携式手电筒放进裤袋,半夜在黑暗中醒来时可以看表。但睡意迟迟不来,待到我停止分析自己的思绪时,竟不安地发现我实际上在无意识地侧耳倾听——等待某种令我恐惧但无法言喻的声音。检查员的故事对我的影响超乎我的想象。我再次尝试阅读,发现怎么都读不进去。

过了一段时间,我似乎听见楼梯上和走廊里响起了像是脚步踩出的有节奏的吱嘎声,心想或许其他房间也陆续有客人入住。但我没有听见说话声,不禁觉得那吱嘎声里隐约有某种鬼祟的气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开始考虑我究竟该不该睡觉。这个镇子住着一些古怪的人,无疑也发生过不少失踪事件。这家旅馆会不会是那种谋财害命的黑店?当然了,我并不像什么有钱人。或者镇民对好奇的外来者真的深恶痛绝到了极点?我不加掩饰地左顾右盼,时不时低头查看地图,会不会引来了对我不利的关注?我忽然想到,我的精神肯定极为紧张,几声不相干的吱嘎声也会让我疑神疑鬼——但还是很希望自己带着武器。

后来,与睡意毫无关系的疲惫感逐渐袭来,我插上新装好的插销,锁紧通往走廊的门,关灯躺在高低不平的硬板床上,连大衣、硬领和皮鞋都没有脱。黑暗中,夜间的所有微弱声响似乎都被放大,令人不快的念头加倍涌来,淹没了我。我后悔刚才关掉了电灯,但又过于疲惫,懒得起床打开。过了很长一段沉闷的时间,我首先听见了楼梯上和走廊里响起的微弱吱嘎声,然后是一种绝对不会听错的、微弱但可怕的声音,仿佛我所有的忧虑都化作了险恶的现实。不存在哪怕一丝疑问,有人在试着用钥匙打开我的门锁,小心翼翼,鬼祟隐秘。

由于先前经受过模糊的恐惧感的洗礼,此刻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正在降临,我反而不怎么慌张了。尽管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我也早已本能地提高了警惕——无论新发生的危机究竟是什么,这样的反应都帮助我占据了先机。话虽这么说,但当威胁从隐约的兆头变成迫在眉睫的现实时,我依然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仿佛是有形的一击落在我身上。我根本没考虑过门外的摸索会不会仅仅是弄错了房间,能想到的只有险恶的用心。我像尸体似的保持安静,等待企图闯入者的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