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非凡的一天 Ⅳ 十年前 洛克兰大学

早晨空气清冷,伊莱·伊弗坐在宿舍楼外的台阶上,他捋了捋头发,发现双手沾满鲜血。一条条黄色警戒带环绕在他四周,在冬季的昏暗黎明显得格外鲜艳夺目。红光和蓝光洒满霜冻的地面,他每看一眼,都要眩晕好几分钟,缭乱的色彩挥之难去。

“请你再说一次事情经过……”一名年轻的警察说。

伊莱摸了摸肚子,尽管皮肉已经恢复如初,但疼痛的余波依然在作祟。他又搓了搓手,只见干涸的血块掉落在人行道的积雪上。他用悲痛的语调——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感觉——从维克托当晚那一通惊慌失措的电话讲起,维克托先是承认自己杀了安吉,然后持枪出现在他们宿舍的起居室。伊莱没有提到刀子的事情,而且在警察到来之前,他就擦净了所有的刀子,放回橱柜里。很奇怪,他的大脑本能地感到慌乱,却有余力指挥他的手脚做出必要的举动,完全不顾脑海里渐渐微弱的尖叫,以及最好的朋友身中数枪、躺在宿舍地板上的惨烈场景。有一样东西从伊莱体内消失了——恐惧,他对维克托说过——随着浴缸的冰水流进了下水道。

“于是你从维尔先生手里夺过手枪。”“夺过”是伊莱的用词,不是警察说的。

“去年夏天有一个班专教防身术,”他撒谎,“不是特别难。”

然后他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浑身是血,弯着胳膊,小心地挡住被刀子捅穿的衬衣破洞。已有两个警察就此事讯问过了。他表示自己非常幸运,并不清楚凶器为何没有伤到他。没伤到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瞧,衬衫上有破洞,伊莱的身体却没有伤口。幸运的是,相比伊莱的奇迹生还,警察们对于躺在硬木地板上仍流血不止的维克托更感兴趣。这家伙真走运,他们小声嘀咕,伊莱不清楚他们指的是自己,还是暂无性命之忧的维克托。

“然后你对他开了三枪。”

“我当时悲痛欲绝。他刚刚杀了我女朋友。”伊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震惊过度,或许正因为如此,安吉的死才没有令他心如刀绞。他希望自己为此感到悲伤,真的很希望,然而实际的感觉和想要的感觉之间有一道鸿沟,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被挖走了,而鸿沟越来越深。他对维克托说过,失去的东西是恐惧,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依然感到害怕。他害怕的是这道鸿沟。

“再然后呢?”警察催促道。

伊莱揉揉眼睛。“然后他冲我来了。我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办。我尽量不伤他性命。”他吞了吞口水,觉得有点渴。“说真的,我能不能进去清洗一下?”他指着破破烂烂的衬衣问道。“我要去看看安吉……的遗体。”年轻的警察朝着警戒线内喊了一句,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救护车早就离开了,现场一片狼藉。一名警员拉起警戒带放他进去。

起居室的地板上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血痕。伊莱驻足观望。先前的搏斗场景浮现在眼前,犹如刺目的警灯,他强行移开目光,走进浴室。看到镜中的自己,他突然想笑,但还是克制住了。那是一种病态的、近似哭号的怪笑。鲜血染红了衬衣和裤子,沾在脸上和头发上。伊莱在盥洗池里仔细地清理,用手术前的清洁方式擦洗胳膊。他最喜欢这件大红色衬衣,维克托常说他穿上后就像一颗熟透的番茄,可惜再也不能穿了。

维克托。维克托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可如果我丢了什么东西,那你也一样。生命的本质就是交易。难道你以为把自己交到上帝手里,他会在赐予天赋的同时,还让你保持原样?”

“是的。”伊莱对着盥洗池大声回答。他正是这样做的。他不仅愿意,而且非做不可。不管那道鸿沟是怎么回事,既然存在,定有它的意义,使他更加强大。他必须坚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