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浓稠之物 ⅩⅩⅨ 去年 布赖顿公共区(第2/3页)

但有一个问题。

希德妮始终暖和不起来。她自我感觉良好,只是脉搏非常慢,体温也非常低——她在昏迷中听到过两名医生谈论她的情况——他们认为她的身体还没复原,不能出院。

塞雷娜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在希德妮看来,她举止怪异,喜怒无常的脾气尤甚以往,可除了希德妮,竟然没有人——包括医生、护士和治疗师,甚至一听说出事立刻取消行程赶过来的父母——注意到她的变化。塞雷娜抱怨头疼,他们就奉上止疼药;抱怨医院,他们就送她出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希德妮听见他们在谈论姐姐的情况,可当塞雷娜走上前说要走,他们立刻退到一边,不加阻拦。塞雷娜确实总能达到目的,但大吵大闹在所难免,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顺遂。

“你要走了?就这样走了?”希德妮坐在床上问道。塞雷娜站在门口,一身日常便装,手拿一个盒子。

“我想回去上学。我讨厌医院,希德,”她说,“你知道的。”

希德妮当然知道。她也讨厌医院。“可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这样让你走了?”

“看来是的。”

“那你叫他们也放我走。”

塞雷娜走到病床边,抚摸着希德妮的头发。“你要多留一阵子。”

希德妮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泪水滑过脸颊,原本想要吵闹的劲头顿时没影了。塞雷娜替她擦掉泪水,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希德妮想起沉在湖底的时候,她是多么渴望姐姐回来。

“你还记得吗,”她问姐姐,“你在湖水里想的是什么?冰块裂开的时候呢?”

塞雷娜微微蹙眉:“你是问,除了‘该死的,好冷啊’之外,我还想了什么?”希德妮差点笑出声来。塞雷娜没有笑,她伸手抚摸希德妮的脸蛋。“我只记得自己在想:不,不要,不要这样。”她把盒子放到边桌上,“生日快乐,希德。”

塞雷娜说完就走了。希德妮还不能走。她要求出院,遭到了拒绝。她费尽唇舌,好说歹说,担保自己的身体已经复原,对方依然不听。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不希望独自在这种地方度过。她不想就这样过生日。然而他们还是不答应。

父母上班去了。他们不走不行。

一周,他们向她保证。一周后就出院。

希德妮别无选择,只能作罢。

希德妮讨厌医院的夜晚。

整层楼静悄悄的,死一般的沉寂。每到这种时候,巨大的恐慌就向她袭来,她害怕自己永远无法离开这里,再也不能回家。她会被遗忘在医院里,和这儿的人一样,穿着灰白的衣裤,与病号、护士和白墙混为一体。对于外面的家人来说,她是一段流失的记忆,是洗到褪色的小花衣。塞雷娜似乎知道她需要什么,希德妮床边的盒子里有一条紫色的围巾,比小衣箱里所有的衣物都鲜亮。

那一抹紫色成了她的救星,尽管感觉不到寒冷(好吧,根据医生们的判断,她应该很冷才对,但她不觉得),希德妮还是把围巾绕在颈上,出门了。她在医院的侧楼里徘徊,护士们一看到她就避开望向别处,令她颇为受用。他们看到了她,却不阻止,希德妮觉得自己像塞雷娜,连海水都为之让路。她在这一层来回走了三趟,然后顺着楼梯又上了一层。这一层楼的墙面是米黄色。变化极其细微,旁人根本注意不到,但希德妮瞪着她所在楼层的墙面看了太久,即便放到一万种色彩、两百种深浅不一的白色之中,她也能挑出那种涂料的颜色。

这一层楼的病人,病情严重许多。希德妮早就闻出来了,随后又听到剧烈的咳嗽声,看到覆盖大毯子的轮床被推出病房。这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里,有人正在大喊大叫,护士闻声驻足,把轮床停在走廊上,急匆匆地进了房间。希德妮跟了上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