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死了,卡勒姆想道,我一定是在地狱里,而这地狱是一片白色的荒原。

依靠睫毛遮住刺眼的光线,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他视线模糊,双眼灼热疼痛,像是两个正在燃烧的煤块嵌在他的头颅中。他的整个身体都觉得寒冷,除了双手是温暖的,似乎正在被人握住。影像闪现:蜂蜜色的光芒,轻笑,他母亲的双臂环绕着他,轻语着摘苹果的故事。

一个身影在他面前浮动,消失又出现。也许那是他死时所见到的那个天使。

他退入黑暗之中,又再度清醒过来。这里有某种医院的味道,干净却寒冷,和那白色墙壁、白色光线同样寒冷。

他怀疑天堂怎么会闻起来像消毒剂。这应该是医院。他的头脑告诉他。

也许有什么事出错了——或是,对了,也许是州长打来电话下达了大赦,然后他们在所有毒药进入他的心脏之前停掉了静脉点滴。他的双眼搜寻着白色设备部件上彩色的小光点,随后,对上了那名天使令人难以置信的蓝色双眼的注视,那名注视着他死去的天使。

她的椭圆形脸庞上有一双大眼睛,四周被黑色的短发所环绕,而她的皮肤仿佛瓷器。在她的前额有一颗小小的黑痣,这非但没有破坏那种完美的光滑、反而将其衬托得更甚。她全身包裹着白衣,红色的嘴唇上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在怀疑之中,他伸出手碰触她的脸颊,想要看看她是否真实。

在卡勒姆碰到她之前,她轻柔地抓住他的手,他感到自己的手指被温柔又有力的手指握着。

“我是索菲亚·瑞金医生。”她用音乐般的嗓音说,语调里带着一种柔和的口音。

他试着分辨。法国?英国?这增加了她的非现实感。但她仍旧在说话,而她下面所说的话紧紧抓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昨天晚上六点整,你接受了处刑并被宣告死亡。因此,对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知情和关心你的人来说,你都已不再存在。”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

我还活着。但我还是被困住的。

我得从这里出去。

卡勒姆的身体迟缓、不听使唤,但他强迫它服从自己的意志,笨拙地将点滴从右臂上拔去,他手脚挥动,呻吟着努力要从那张病院躺椅上爬起身。

那位天使——索菲亚·瑞金医生——完全没有动手阻止他,尽管那双注视着他的柔和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你最好坐下,”她建议道,“你的身体还在消解毒素。”

卡勒姆眨眨眼睛,想要调整焦距,但他的双眼疼痛:“我的眼睛……”他呻吟道,用掌根揉搓着双眼。

“你现在所感觉到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虽然不太舒适,”她说,“河豚毒的药性非常剧烈,但这是我们能骗过狱医的唯一办法。”

她用轻柔的口气说出这些话,逻辑严密,就好像她能够理解:卡勒姆现在的感觉就像是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卡勒姆眨着眼睛,因那不合作的双眼感到恼火,努力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索菲亚·瑞金倾身向前,她的脸贴近他,她的声音抚慰人心:“卡勒姆。”

他听到她在叫自己的名字,于是转了回来。她如此美丽,让他忍不住怀疑这只是个长眠之前的梦——或者,是个噩梦。这是否是他大脑的最后一搏,叫嚣着他是存在的,是重要的?

“我是来帮你的,卡勒姆。”有多少人曾对他这么说过了?他想着。但她看起来仿佛相信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而你可以帮我。”

有那么一会儿他确实想要这么做。但随后更多的记忆回来了。不。不,她不是个天使;现在他已经清醒到可以理解这一点了。她是个医生,她绑架了他,他必须逃走。

他能够模糊地看到两道金属杆,看起来像是门把手,于是他朝它们扑过去。让他吃惊的是,它们立即打开了,他重重地摔在干净的白色地板上,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