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夜之间(四)(第2/3页)
他倒不怀疑四徒弟在他面前吹牛,自首的马仔小周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本来就不晓得多少要紧事,撒点小钱就能打发好;让老道士不满意的是万永平这种动不动就大包大揽的态度,一把年纪了都还学不会稳重分寸,老道士着实是有点看不上。
摇摇头,老道士也懒得再去管徒弟的为人处世了,摆手道:“你先把人调配好,一哈点(过会儿)老三和我去茶山路,你领起人先去双阳区——”
话音戛然而止,老道士忽然双目圆睁,嘴巴抖动了下,“噗”地一声喷出满口鲜血,淋了就近坐在他右手边的万永平一头脸。
万永平下意识闭下下眼睛,再睁开时,就看见刚还中气十足地骂人、交代人办事的老道士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浑身剧烈颤抖,一双手紧紧捂着肚子,鲜血跟喷泉似的从老道士那合不拢的嘴巴里一股股地喷涌出来。
“——师父?!”
“师祖??”
万永平大惊失色,“长辈”们说话时没资格插嘴、只能退到旁边去围坐着的一众徒子徒孙也震惊地起身围拢过来。
坐在铺着软垫的红酸枝实木太师椅上的老道士已经无法出声说话,整张脸上青筋鼓出、冷汗淋漓、眼睛鼓起、嘴巴大张,看上去就像是某种造型奇特的诡异人形喷泉,只不过从他那张嘴里喷出来不是能循环的水,而是无法循环的血。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离得最远的小徒孙甚至都还没抢占到前排的位置、在师祖面前混个脸熟表个孝心,老道士嘴巴里喷涌出来的血就染红了他自己的衣襟、睡裤,以及慌乱地伸手来搀扶他的四徒弟的两只手。
身体里的生机正随着不受控制地从口腔脱离躯体的鲜血而流失,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正在快速变冷、膝盖以下都似乎已经失去知觉的老道士,这一刻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主要是腹腔内太痛苦了,内脏仿佛正在被看不见的大手揉搓碾碎这种常人不能承受之痛让老道士连晕厥过去都做不到。
这种对于将死之人来说过分残酷的清醒,让老道士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他猜错了,不是洪所成引来了过江龙,而是那条过江龙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这种一发作就会要了他老命的反噬,只可能是来自安阳的那座八棺阵!
安阳的那座八棺阵……被破了!
腹内传来的绞痛让老道士全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身上衣服黏湿的触感都不说清楚究竟是因为血水还是因为汗水的缘故;置身这比痛快的注射死刑要痛苦无数倍的、活生生被反噬搅碎内脏喷血至死的痛苦之中的老道士,在他这条命苟延残喘的最后时间里,仅剩的、唯一还能随他心意而动的神智,被巨大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侵蚀。
他——不能死!
他怎么能死!
一般人对死亡无知而无畏,可他是知道的,在这个国家从废墟之中站立起来之前、在这片大地还被战争阴霾笼罩之时,老道士就已经知道了——死亡不是终结,死亡对于一小部分人来说,是另一种开始!
只有庸庸碌碌的凡人,才会在死后烟消云散,一了百了。
善德者过功德镜、择积善人家投胎,而像他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
老道士年轻时怕穷。
民国年间受的罪实在太大了,别人没得本事,只能忍着受着,可老道士觉得自己是有本事的人,当然没必要去挨穷受苦。
到年纪大了,不再受穷受苦的老道士,害怕起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