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暗夜

尼尔·梅柯文随同王后驱马来到墓城的暗街上。马蹄已被落到鹅卵石地上的冰雹团子所遮掩。风几近狂怒,犹如一条甩着尾巴的龙。幽灵开始四处游走,而在尼尔锃亮的甲衣之下,在他冰凉的肌肤与骨架之下,焦虑紧扣着心弦。

他并不介意狂风或者冰雹。他来自斯科,那里无论是霜是海还是云全都一样,而冰冻与苦痛则是生命最为简单的真相。同样,死者的游灵也惊扰不了他。

他担忧的是生者,是他凡人的双眼无法发现的那些藏于暗处的刀剑与暗器。谋杀王后简直太容易了——只要一枚细小的针,或在她心脏上扎上一个小指大小的洞,或往她鬓角掷一块飞石。要让他如何去保护她?要让他如何去保证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安全?

他瞥了她一眼,她罩在一件羊毛风衣之下,脸也罩在风衣帽的阴影之中。一件相似的风衣披在他自己身上。他们本来可以乔装成两个普通朝圣者,来此祭拜他们的祖先——至少他希望如此。如果把那些想取走王后性命的凶器比作沙粒,那么已经足够堆积成海滩。

他们跨过暗沉河水上的石桥,河面吞没了提灯的微弱光亮,在水中游走的身影化作暗黄的薄纱般网纹。墓宅胡乱堆积在水路之间,宅顶都砌成锥形,以防雨水聚集,这样即便天气潮湿也可以让沉默的居民们不被打扰。在小巷间有另外的灯光在移动——似乎王后并不是唯一没有被天气吓倒的人,还有其他人也在今晚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行。在任何夜晚,人们都可以向逝者倾诉。但只有在奥太午门月的最后一晚——特诺斯圣夜——逝者才会给予回答。

在山上的伊斯冷城,活着的人们刚才还在飨宴。直到暴风雨来临之际街头巷尾还挤满了扮作骷髅的舞者,与高歌四十首特诺斯圣歌的忧郁祭司。戴颅骨面具的祈祷者在挨家挨户地讨要魂糕,公共场所处处篝火焚烧,最大的队伍是众所周知的丛林之烛。此刻宴会已经转入各个家庭或者酒馆客栈,走向伊斯冷墓城的队伍也在冬日来临的这张狰狞面孔之下逐渐变细,由河流化作时断时续的小溪。雕刻着芜菁与苹果模样的彩灯都熄灭了,看样子无论如何今夜都不可能再有欢宴继续。

尼尔的手一直放在他的黑鸦剑上,警惕的目光一刻不敢懈怠。他没有看那些灯笼,只注视绵延于灯笼之间的黑暗。如果有不速之客造访,很可能就从那些地方出现。

穿过第三条和第四条护城河后,所见的房屋便比外层高大一些了,而现在他已经处于最里层,有花岗岩的城墙与铁矛防护,还有坚守着大理石与雪花石宫殿的圣催讨和圣昂德塑像。这时,有一盏灯正朝他们走近。

“拉紧您的风衣帽,夫人。”尼尔对王后道。

“看守坟墓的只有一个墓城骑士。”她说。

“谁知道呢。”他答复道。

他驱暴风往前小跑数步,质问道:“谁在那里?”对方的灯举了起来,风衣阴影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中年男子面孔。尼尔稍微感觉呼吸顺畅了一点儿,他认识此人——冷阁下,确实是他,奉身于逝者的墓城骑士之一。

当然,人的外表与内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对此尼尔有过惨痛的经验。所以他保持着警惕。

“我必须得先问你相同的问题。”老骑士这样回答尼尔的提问。

尼尔走得更近些:“是王后陛下。”

“我得看看她的脸,”冷阁下说,“今夜并不特殊,任何事都需要按部就班。”

“那就按部就班吧。”王后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她举起手中提灯并拉下风衣帽。

她的脸呈现了出来,冷艳似空中坠落的冰。

“我认识你,夫人,”冷阁下说,“你可以过去。但……”他的后半句消失在风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