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真实(第3/7页)

曹端站起来单手触摸着这棵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树。

“不够。”

曹端双手环抱着这棵树,夫人为了他赴京连夜做的新衣衫被弄脏了。

“还不够。”

曹端干脆一拳头打在了树上,瞬间被蹭破了皮,歪脖子树晃了晃。

“它是真的吗?”

看着品茗的姜星火,曹端点了点头。

“是真的。”

姜星火放下茶杯,伏在棋盘上,似是困倦了,又似是喃喃。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曹端那高瘦的身躯微微一震,他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如果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只是某个人的一场梦境,那么他眼前的这棵树还是真的吗?

“如果我们身处的这片空间,只是一个名为姜星火的、六百年后的人临死前的一场幻梦,甚至更残酷一点,这场姜星火临死前的幻梦都可能只是一个写话本的人笔下的故事,那么此时此刻的我是真实的吗?你是真实的吗?这棵你认为真实无比会让你疼痛流血的树还是真实的吗?”

姜星火侧过了脸,盛夏的阳光透过树荫垂落在他的脸上,从青年浓密的眼睫毛上似乎都能看到一点细碎的金星,他单枕着自己的胳膊,似乎是在问曹端,也在问自己。

曹端无言以对。

在乡下钻研学问的日子里,一旦神思竭力,曹端往往会在睡觉时,梦见自己坐在书桌前伏案读书、写作、思考,正如梦里的曹端不能证明自己所处的世界以及自己是真实的一样,在眼下这个“现实世界”的曹端也不能证明自己所处的世界以及自己是真实的。

在姜星火的前世,这一与庄周梦蝶类似的哲学命题也被称之为——缸中之脑。

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外面完全可以做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这个哲学命题的核心在于,个体对于客观存在的认知或判别取决于他所接收的刺激,假设缸中脑生成一系列“测试用”的反应用于检测自身的认知,同时“系统”又能及时给予相应的刺激作为回应,此时问题的结症就不在于缸中脑对于世界的认知,而在于“我”自身对于世界的认知,自身存在的客观性被质疑,在一个完全由刺激创造的意识世界中将形成一个悖论。

那么,你如何确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或者说,你怎么能确定,自己就不是走出山洞的野孩子之一?

“阴影”(经验论)已经被你证明不可信,那么眼前看起来可以用触摸等感知和大脑中的理性思维来确定“真实无比”的世界,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另一片更高级的、可以欺骗你的大脑的“阴影”呢?

曹端陷入了彻底的迷茫当中。

这种认知论上连整个世界的存在性都被颠覆的命题,并非是理学所能解决的。

即便他心再“诚”,如果世界都是虚幻的,那么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理学对于世界的解释本来就是堪比《我的世界》,用清浊气解释世界构成,说到底还不如像素块呢。

蓦然间,曹端想到了姜星火的那本小册子。

按照小册子的内容,从古至今,所有文明的哲学家在选择道路时,都会从唯物或者唯心里面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