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相思债(第4/5页)

这一晚,罗疏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无边无际的梦中。梦里她忙了很多的事,见到了很多的人,所以她很累很累,累得头疼欲裂。她时而觉得自己正躺在一块寒冰上,时而又觉得身下铺着无数块烧得赤红的炭,偏偏四肢又动弹不得,让她不得不忍受这份痛苦的折磨。

连书慌忙跟在齐梦麟身后,一主一仆像逃兵一样撤离了农田,与救灾的场面格格不入。齐梦麟一路挥舞着扇子,眯着眼躲避扑面而来的飞蝗,骑着马回到县城,才发现铺天盖地的蝗虫也没放过城中,这时候每家每户都爬满了蝗虫,连窗户上糊的纸,屋顶上铺的茅草,都已经被这些饿死鬼投胎的虫子给啃光了。

时间在迷迷糊糊中过去,也不知何时,她感觉到有冰凉清甜的液体流入自己干裂的嘴唇,酸痛的四肢百骸也缓缓得到了慰藉,让她的手和脚终于找回了知觉,无比艰难地将自己从无助的梦境中解救出来。

说罢他不屑一顾地用脚碾死了好几只蝗虫,却始终不敢用手去抓那些看起来很凶猛的飞虫。因为知道罗疏这些日子都在田垄上挖蝗虫卵,齐梦麟一直四下里东张西望地寻找她,哪知人还没看到,他自己倒被麦芒刺得浑身瘙痒,不禁恼火地呼喝了连书一声,爬上田垄打道回府:“走,回去洗澡!”

罗疏缓缓睁开双眼,片刻恍神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三班院的厢房之中,而此刻室内一灯如豆,端坐在自己床边的,竟然是最不应该出现在她房中的韩慕之。

齐梦麟鄙夷地横了连书一眼,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腔调-教训他:“你很缺口粮吗?”

她双唇一动,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无比的虚弱,仅仅是转动眼珠与他对视,就几乎耗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公子,听说这蝗虫可以换粮食啊!”连书看着身旁的农夫像大丰收似的将蝗虫扫进布袋里,不禁也有些跃跃欲试。

所以她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只手被韩慕之牵住,五指无力地被他收拢在掌心里,又紧跟着送到了他的唇边,轻轻地印了一吻在她的指尖。

齐梦麟麾下的骑兵如今都已经变成了捉蝗虫的泥腿子,他只好也和连书整天在麦田里逡巡,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地捉蝗虫。

所有动作都轻柔得若有似无,若非他掌心传来的热度,她一定会把这一段事当成是一场梦。

务实的百姓很快就将天谴之说抛在了九霄云外,纷纷干劲十足地发动全家老小到田间捉蝗虫。然而漫天飞蝗无穷无尽,竟像是越捉越多似的,直到晚间也没有减少的态势。

可惜现实总归是现实,她还是得在他先一步越界之后,去诚实地面对他深情的双眼。

临汾的百姓已经十来年没见过如此恐怖的蝗灾,如今得了县令的命令,再看看被啃得七零八碎的麦田,一想到一石蝗虫可以换一斗粟米,顿时田里那积了有两尺厚的飞蝗,在他们眼中全都幻化成了金灿灿的粮食。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对你失礼了……”韩慕之在灯下凝视着罗疏黑白分明的双眼,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冰凉的十指忍不住微微发起颤来,却仍旧不改初衷地、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的。或许此刻我说的话有欠考虑,可我其实已经考虑过千百遍——有些事、有些话,如果一辈子藏在心里,对你对我都太不公平了。”

陈梅卿一听这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腿软地跪在地上,满脸血泪地哭诉道:“你没事又惦记我的粮仓……罢了罢了,只要这蝗灾能扑灭,血本无归我也认了。”

罗疏躺在床上静静听完他的话,空落落的胸腔这时终于挤出一声叹息,嗓音暗哑地开了口:“若真是一辈子都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开口,你和我就一辈子两不相欠,这样才叫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