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儿(第2/5页)

当最初意识到梅温想要我回来时,我便预料到了痛苦、黑暗,或二者兼有。我原以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见到他,在他的炽烈目光下忍受折磨。但这些都没有。我抵达这里,在桥上被迫一跪,他告诉我,将把我的尸体示众,可那之后,刽子手一直都没来。像萨姆逊·米兰德斯和死掉的老王后那样的耳语者也没来过,他们本可以撬开我的脑袋,翻检我的思绪。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惩罚,那可真是够无聊的了。梅温也太没想象力了。

我的脑袋里仍然有发音装置的声音,还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它们边缘锋利,又劈又割,我试图用那些没意思的书来缓解痛苦,可单词在我眼前游移,重新拼成一个个名字。被我抛在身后的人,活着的,死了的,还有谢德,无处不在的谢德。

我哥哥是被托勒密杀死的,但把他推向那条路的是我。因为我自私,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因为我又一次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像纸牌玩家那样拿人的性命做赌注。可是,你解放了一座监狱。你放走了那么多人——你救了朱利安。

如此无力的辩驳,如此无力的安慰。现在,我总算知道克洛斯监狱一役的代价了。每一天我都在向这样的事实妥协:如果还有选择,我不会再那么做。为了朱利安,为了一百个新血,也不会那么做。我不会为了拯救他们任何一个人而搭上谢德的性命。

结局没有任何不同。梅温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用那些溅血的字条乞求我回来。他希望能用那些尸体逼我就范,我却觉得任何交易都免谈,哪怕是为了一千条无辜的生命。现在,我真希望自己早早地就按他说的做,那样他就不会冲着我真正在乎的那些人下手了。他知道我会救他们,他知道卡尔、奇隆、我的家人,是我会心甘情愿接受的筹码。为了让他们活下去,我付出了一切。

我猜,他还没笨到想要折磨我。那个发音装置,让我的闪电对付我自己,将我撕裂开来,每一条神经都无比难受——就连这个他也不想用。

对梅温来说,我的痛苦一无所用。他妈妈教导得不错。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知道这位年轻的国王已经失去了他的提线木偶师傅。我被关在这儿,被人日夜监视的时候,他正孤零零地站在王国的顶端,不再有伊拉·米兰德斯指挥他的手,保护他的背后。

一个月之前,我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还透过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子,看到了除了室内之外的有限景色。

窗子外面是一座花园,其景象远比晚秋萧索。树林枝条经那些万生人之手扭转弯曲,如果有叶子的话必定相当美妙:旋转的树枝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交叠成翠绿的穹顶。但是没有叶子。粗糙的橡树、榆树、山毛榉,它们的枝杈像爪子似的弯曲着,干枯的树梢像白骨般互相剐蹭。这座花园是废弃的,被遗忘的,像我一样。

不,我暗自怒吼。

其他人会来找我的。

我大着胆子满怀希望,每次有人开门都会紧张得胃痛。那些瞬间,我期待着能看见卡尔、奇隆、法莱,也许还有易了容的阿奶。甚至还有上校。要是能再见到他那血红的眼睛,我会哭出来的。但是没有人来找我。没有人会来。

给人无望的希望是残忍的。

梅温深知这一点。

当夕阳第三十一次落下的时候,我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想让我慢慢腐烂,衰颓,被遗忘。

在窗外那座光秃秃的花园里,铁灰色的天空飘下初雪。玻璃摸上去很冷,却拒绝冻结成冰。

我也一样。

晨光里的雪很美,给仅有的几棵树镀上了一层白色的外壳。等到了下午,雪就会融化了。按我的计算,现在已经是12月11日了,正是秋冬之际那种寒冷、灰暗、死气沉沉的日子。真正的大雪得再过一个月才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