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7页)

乌瑟·铎尔长久地凝视着她,并缓慢地歪起脑袋,仿佛充满好奇。

“我的天,科德万小姐,”他最后说道,语气平静和缓,比以往更加轻柔,更加动听,“老天为证,多么勇敢的自我牺牲,自愿承担最重的罪责,无私地为他人乞求怜悯。我要是怀疑你的基本动机,怀疑你刻意欺骗——故意给我的城市带来战争,不管是出于怨恨,还是根本就不在乎——我要是打算严厉处罚你的所作所为,这下可得重新考虑了,因为你显得……如此无私……如此高尚。”

他一开口,贝莉丝就立即抬头望向他,但随着他的挖苦嘲弄,平和的语调变得酸溜溜的,令贝莉丝瞠目结舌。

她怒火中烧,沮丧万分,再次感到羞愧与孤独。

“哦。”她吸了口气,无言以对。

乌瑟·铎尔旋上锁匙,留下贝莉丝独自看着窗外的鱼群没头没脑地围绕屋里漏出的那点光亮打转。

舰队城从来没有一刻安静。即使是最漫长的黑夜,即使是在最静谧的时分,即使四下里没有一个活物,这座城市依然充满噪音。

风声和水声永无止歇。舰队城在波浪中起伏,时而舒展,时而收缩。索具窸窣作响,桅杆与烟囱不时发出局促的吱嘎挪移声。船与船之间不断地碰撞,仿佛骸骨相击,又仿佛有人麻木而耐心地叩击着一间空屋的门,永远不知放弃。

城中最接近绝对沉默的要数空旷的鬼影区。在这里,浪花的拍击与摩擦声显得空洞沉闷。然而此处还有其他更为神秘的声响,令人心惊胆战,不敢贸然走近。

有时是一阵缓慢的碎裂声,就好像干枯的木塔倒塌倾侧。有时是有节奏的撞击声,仿佛机器在木头上扎眼。有时是微弱的低吟声,类似于走调的长笛。

鬼影区在古怪的噪音中微微摇荡,长年的海水侵蚀使其缓慢地凋零腐烂,在冗长的岁月中趋于解体。没人知道那些古旧残破的舰船里藏着什么。

“文贮号”是鬼影区中最大的船。这条古船长达四百余尺,由赫木雕刻而成,曾经浸染着鲜艳的色彩,然而历经岁月,颜料已被空气中的盐分消蚀殆尽。五根桅杆以及大量支架、立柱和帆衍,全都化作残骸,纵横交错地散落于甲板上。它们已失去原形,在腐烂与虫蛀中逐渐消亡。

接近午夜时分,枯瀑区和底安信区中传来各种声响:有饮酒作乐的喧嚣,也有战后重建的机械噪音。鬼影区中仍有连接其他区域的桥梁,古老荒废,不知搭建于多少年前,却固执地拒绝化为齑粉。

底安信区边缘有一艘粗陋的平底驳船,有个人偷偷越过水面,来到对面废弃的舰船上。他毫无恐惧地穿行于腐烂的船体间,到处都是霉菌和冻疮似的锈蚀。虽然仅有星光照明,但他熟门熟路。

在一艘铁壳拖网渔船的前部,巨大的绞盘已然碎裂,内部机件散落一地,仿佛被屠宰的牲畜。那人从沾满油污的残骸之间穿过,来到“文贮号”上。长长的甲板在他面前略微翘起。

(船底连接着很久以前安装的巨链,一直延伸至海底,牵系着恐兽。)

那人潜入鬼魂游荡的船只内部,并没有刻意保持安静。他知道,如若被听见,人们会以为他是幽灵。

他穿梭于昏暗的过道之间,周围墙面上泛出由魔法或荧光菌产生的微光。

那人放缓脚步,环顾四周,脸色凝重,手中的雕像摸得更紧了。通往下方的阶梯老旧湿滑,他停下来,用另一只手扶住栏杆。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扭头察看四周,使劲瞪视着每一处黑暗的角落,仔细聆听。

有一种微弱的声响。

即使在布满鬼魂的甲板上,他也从没听见过这样的声音。

他转过身,凝视着走廊尽头的那一团漆黑,仿佛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仿佛要用眼神压倒黑暗,最终逼迫它交出隐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