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8页)

但随着时间在煎熬中缓缓流逝,舰队城确实在移动。人们逐渐脱掉大衣和羊毛裤。白昼依然很短,但舰队城平静而毫无征兆地进入了温带海洋,并继续朝着更为暖热的水域前进。

舰队城的植物——一片片小麦与大麦,甲板上的草地,古老的石块与金属间丛生的杂草——感受到了气候的变化。它们时刻汲取着热量,在杂乱的季节变迁中维持生计。它们开始迅速萌芽生长。公共林地里的气味变得更为浓郁;绿色的植被中开始呈现出坚韧细小的花朵。

每天都有更多鸟儿飞过头顶。海盗船路过的温暖水域中常有新的彩色鱼群出没。舰队城的春天往往都是偶然出现,毫无规律可循。为了迎接新一轮的春季,众多小神庙纷纷举行庆典仪式。

坦纳见到锁链之后没多久,便琢磨出了舰队城的计划。

当然,他不可能了解细节。但即使在上浮过程中,不寒而栗的感觉逐惭沉淀,他仍然记住了见到的景象。他闯到禁止靠近的舰船底下,进入障眼法术的核心范围。如此庞然大物,他一开始甚为困惑,但那东西逐渐现形,他意识到这是一根长达五十英尺的锁链。

头顶上的“雄伟东风号”仿佛是一片狭长而险恶的乌云。船底用来固定金属环的铆钉年代久远,个头比人还要大。船壳上布满许多世纪以来附着生长的生物,坦纳看到另有一个与船壳平行的铁环,与第一环互相嵌套。再往远处是一丛海藻,而魔法作用之下的海水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城市底下存在巨大的锁链。了解这一点之后,他很快便猜出了他们的计划。坦纳·赛克惊讶之余,也略有一点儿沮丧。码头上的人们谈话中总是透着若隐若现的神秘感,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明白其中的秘密。他们焦躁不安,时不时挤眉弄眼地交换眼色,究其缘由,就是因为这个未曾公诸于众,却涵括了所有人辛苦劳作的计划。

我们打算从海底诱出某种东西,他冷静地思索着。是动物吗?捕捉海蛇、巨型乌贼,或者天晓得什么怪物,然后……然后怎么办?它能拖动舰队城吗?就像海蛟拉船那样?

应该差不多吧,他心想。不论细节如何,其规模之大,令他愕然,但他既不害怕,也不反对。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人隐瞒呢?难道我不够忠心?

坦纳过了好些天才从恐鱼的攻击中恢复过来。他的睡眠很差,常常惊出一身冷汗。他记得那个肚子被撕裂的人,记得手指抓到肠子的感觉。虽然他从前也曾见过或摸过死人,但那具尸体的眼睛尤其恐怖,往后的数天里一直折磨着他。骨鱼以排山倒海之势扑来的记忆,他也挥之不去。

工友们都敬重他。“你已经尽力了,坦纳老兄。”他们对他说。

两天后,坦纳回到嘉水区与焦耳区之间的水池游泳,舒缓一下皲裂的皮肤。他望着水中的男男女女;在舒适的气温中,游泳的人增多了。另有一些海盗城公民在两侧观看,惊叹于游泳技巧之精深。

坦纳看到,在人们生硬的踢腿与挥臂动作中,水珠飞溅而起,水面被搅得支离破碎。每当游泳者一猫腰,钻入深水中不见踪影时,他发现自己会不安地抽搐。他看不见他们,也看不见底下的情况。他走向前,打算跳下水,但胃里一阵翻腾。

他很害怕。

太晚了,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告诉自己,太晚了,伙计!你的身体已经完成改造!你一必须生活在该死的水里,再也不可能反悔。

他面对着双重恐惧:既害怕海洋,又担心惧意会将他桎梏于岸上,变成一个怪胎,长着鳃蹼,却不敢游水,只能活在空气里,皮肤剥落,触须糜烂,鳃也干燥得难以忍受。于是他强迫自己下水,海水令他舒缓,也带来一丝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