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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尽可能准确的估计而言,潘费罗·德·萨玛科纳跌跌撞撞地穿行于万古长夜中的这个黑暗区域,行进了足足三天,隧道时而向下,时而向上,时而水平,时而迂回,但总体趋势始终是向下。他偶尔会听见某些属于黑暗的隐秘生物从他前方的道路上走开或飞离,有一次还隐约瞥见了一只惨白的庞大生物,使得他战栗不已。空气质量大体而言尚可忍受,但时不时会经过散发恶臭的区域,还有一个遍布钟乳石和石笋的巨大洞穴潮湿得令人窒息。冲牛也曾遇到过这个洞穴,它颇为严重地挡住了去路,因为无数岁月中积累的石灰石在远古深渊居民通行的道路上筑起了一根根廊柱。然而印第安人先前已经突破了障碍,萨玛科纳此时也不觉得他被绊住了脚步。对他来说,想到还有其他外部世界的来客曾经来过这里,他在潜意识中就受到了安慰——印第安人的细致描述消除了惊讶和意外的情绪。更有甚者——冲牛对隧道的了解使得他提供了足以完成来去旅程的火把,因此萨玛科纳不会遭遇受困于黑暗的危险。萨玛科纳扎营两次,自然通风良好地处理了篝火的烟雾。

他所认为的第三天行将结束的时候——尽管他对自己估计时间的能力深信不疑,然而实际上未必靠得住——萨玛科纳遇到了一段陡降和紧接着的陡升坡道,按照冲牛的描述,这就是隧道的最后一部分了。从先前的一些地方开始,人工建筑的痕迹变得越来越明显,有几处陡峭的坡道上粗略地凿出了台阶。火把照亮了墙上越来越多的怪诞雕饰,走完最后一段向下的台阶,萨玛科纳向上攀爬,树脂燃烧的火光中似乎混合了某种黯淡的弥散微光。上升的坡道走到尽头,前方是一段由暗色玄武岩石块人工垒砌的水平通道。现在不再需要火把了,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泛蓝色、准电离、如极光般闪烁的辉光。这正是印第安人描述的地下世界的那种怪异光线——没多久,萨玛科纳就走出隧道,来到了一片乱石嶙峋的荒芜山坡上,头顶上是沸腾翻滚、视线无法穿透的天空,涌动着泛蓝色的光辉,高得令人眩晕的山坡底下是看似广袤无垠的平原,笼罩着泛蓝色的雾气。

他终于来到了这个未知世界,根据手稿所述,他俯瞰着这片无定形的景象,那一刻骄傲和得意的情绪无疑能和其同胞巴尔沃亚踏上达里恩那座难忘高峰俯瞰新发现的太平洋时相提并论。冲牛来到此处就折返了,驱使他逃离的恐惧感来自他只肯闪烁其词地模糊描述为一群恶畜的东西,它们不是马匹也不是野牛,而是更像土丘鬼魂夜间骑行的那些动物——然而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挡不住萨玛科纳。充斥他内心的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奇异的荣耀感。因为他拥有足够的想象力,知道单独来到一个别的白人甚至不曾梦想过其存在的神秘地下世界意味着什么。

在他背后急剧隆起、在他脚下陡峭地向下伸展的这座山峰的土壤是深灰色的,遍布石块,没有任何植被,很可能是玄武岩构成的。一种非尘世的怪异气息笼罩着山峰,他感觉自己像是来到外星球的入侵者。数千英尺之下广袤的平原上辨认不出任何地貌,首要的原因是缭绕的泛蓝色蒸汽似乎遮蔽了大部分土地。比起山峰、平原和雾气,给冒险家留下最深刻的奇妙感和神秘感的还是那散发蓝色辉光的天空。他无法想象是什么在一颗星球的内部创造了这片天空,但他知道北极光的存在,甚至亲眼目睹过一两次。他的结论是这种地下辉光与极光有着隐约的同族关系。当代人多半会赞同他的观点,不过特定的某些放射现象似乎也可以列入考虑范围。

萨玛科纳所走出的隧道口在他背后幽深地敞开着,框住它的石门很像他在地上世界走进的那道石门,但质地并非红色的砂岩,而是灰黑色的玄武岩。门上有一些保持完好的骇人雕纹,很可能与外部入口被时间几乎磨损殆尽的雕纹互相呼应。此处没有风化的痕迹,说明气候干燥而温和。事实上,西班牙人已经注意到这里的温度犹如春天,令人愉快地恒定不变,类似于北方内陆地带的天气。石头门柱上留有曾经存在铰链的痕迹,但门扇本身早已无影无踪。萨玛科纳坐下休息和思考,他取出足以帮他穿过隧道返回地面的食物和火把,借此减轻行李的重量。他用随处可见的碎石在门口垒成一个锥形石冢,把这些东西藏在底下。他重新调整已经变轻的行装,然后下山走向遥远的平原。他准备侵入的区域在一个多世纪内没有任何外部世界的活物曾经涉足,历史上白人从未来过这里,而且若是传说故事可以采信,进来的有机生物没有一个回去还能神智健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