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之屋的噩梦(第3/18页)

那东西比老鼠小,市民奇异地称之为“布朗·詹金”——似乎是一起不平常的群体共感妄想症的产物,因为1692年有不少于十一个人作证见过它的身影。时间较近的传言同样为数不少,相似之处多得令人困惑和惶恐。证人称它浑身长毛,形如老鼠,但满嘴尖牙和胡须丛生的面孔却邪恶地酷似人类,爪子也像极小的人手。它在老凯夏和魔鬼之间传递消息,食粮是女巫的鲜血——它像吸血鬼似的吸血为生。它会发出可憎的嗤嗤窃笑声,会说各种各样的语言。在吉尔曼那些光怪陆离的怪梦里,最让他感到惊恐和恶心的莫过于这个亵渎神圣的混血小怪物了,它的形象在他的幻觉中飞掠,比清醒的意识从古老档案和近期传闻中推测出的模样还要丑恶一千倍。

吉尔曼在梦中坠入了颜色不明的深渊和令人困惑的杂乱声响中。深渊的物质和重力特性以及与他存在的关系,他甚至都无从猜测。梦中他从不走路或攀爬、飞行或游泳、爬行或蠕动,但总感觉他自觉不自觉地行动着。他完全不能准确地判断自身的情况,因为每次望向手臂、腿部和躯干,视线似乎总会被某些怪异的透视关系所扰乱。但他能感觉到他的肉体器官和生理机能发生了一些奇特的转变和扭曲的投射——然而与正常的比例与性质之间依然不无某种怪诞的联系。

那些深渊并不是真空的,其中挤满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棱角物体,构成它们的是颜色异乎寻常的物质,一部分似乎是有机物,其他的似乎是无机物。一些有机物组成的物体往往会唤醒他意识深处的模糊记忆,然而他无法在意识里形成概念,以准确理解它们究竟在嘲讽地模仿或暗示什么。在后来的梦境中,他逐渐能够区别那些有机体的不同种类,每个种类似乎都有截然不同的行为模式和基本运动方式。在这些种类中,他觉得有一类的行动比其他的成员稍微缺乏逻辑和意义。

所有物体,无论是有机物的还是无机物的,都完全超越了语言能够描述的范围,甚至不可能被他理解。吉尔曼有时候将无机物组成的物体比作棱柱、迷宫、簇生的立方体与平面和硕大无朋的建筑物,而有机物组成的物体让他想到成堆的气泡、章鱼、蜈蚣、有生命的印度神像和活过来像毒蛇一般蠕动的错综复杂的阿拉伯蔓藤花纹。他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无比险恶和恐怖。每次当有某个有机物个体似乎注意到他,因而改变了动作方式,他就会感觉到巨大的恐惧,通常会因此惊醒过来。至于那些有机物个体是如何运动的,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他难以说清他自己是如何运动的一样。他逐渐注意到了另一个谜团——某些个体时常会陡然从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冒出来,或者以同等突兀的方式彻底消失。呼啸、咆哮的混乱噪声充斥深渊,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分析清楚它们的音调、音质和节奏。但噪声似乎与所有难以定义的物体——无论是有机物的还是无机物的——在视觉中出现的隐约变化有着同步关系,吉尔曼一直害怕噪声的强度会在某一次无法解释但又不可避免的起伏中提高到让他无法忍受的地步。

但吉尔曼并不是在这些极度陌生的幻梦旋涡中见到布朗·詹金的。那个骇人的恐怖小怪物总是出现在清浅、清晰的梦境之中,这种怪梦会在他即将落入梦乡最深处时对他发动袭击。他躺在黑暗中努力保持清醒,百年老屋的房间里悄然亮起微弱的摇曳辉光,阴险地占据了他大脑的倾斜平面的汇聚点冒出紫色迷雾。那个恐怖怪物似乎从墙角的老鼠洞里钻出来,踩着沉陷的宽幅木板地面,啪嗒啪嗒地跑向他,毛发丛生的人类小脸上写满了邪恶的期待——还好上帝仁慈,这个噩梦总在怪物碰到他之前就会消散。它长着恶魔般的尖利犬牙。吉尔曼每天都企图堵死老鼠洞,但无论他用什么东西堵洞,隔板背后的真正房客每到夜里都能啃开障碍。有一次请房东用铁皮钉死了那个窟窿,但第二天夜里,老鼠又啃出了一个新的洞口,并且不知怎样把一小块古怪的骨头从这个洞口拖拽了出来。